石崖斷璧,高處的寒風揚起了鬢角的發絲,半垂之眸忽而落向萬丈之下。
指尖一道金光疾風般破入血霧,身后的破天劍尾隨而去。
氣靈化刃,劃過指腹。
滴落的鮮紅血液精準地淌入冥令構繪的望月宵燭之中。
頓時,原本彌散在北麓的濃烈血霧瞬間化作無數條血色綢帶,涌入冥令,風中也漸漸響起鬼哭狼嚎的可怖之音。
冥令歡呼雀躍地在掌心翻騰,她指尖的靈血也在不斷地被吸食。
“夜歲闌,一旦你發現我是如此的冥頑不靈,是否會后悔當初因一己執念養育了花荍?”
滾燙的淚水攜著揚起的苦澀笑容,淌落因失血而逐漸透白的面容。
“一定后悔,對不對?因為荍荍無法變回青渠神女,無法理解您辛辛苦苦為她求來的命,無法通過天地的考驗。如同當初在世境,木綾無法認出幻化成木棲的九穹夜帝,一模一樣,對嗎?歷史不過是一遍又一遍地重演,荍荍也不過是在一遍又一遍地令你失望。”
極輕的一聲嘆息,帶著幾許微醺,低喃在木綾的耳邊:“你既知曉,也依舊一意孤行。”
仿似那個人出現在了木綾的身側,正貼著她耳鬢廝磨。
心神一震,臉色驟然煞白。木綾盯著掌心的冥令,連呼吸都停止了。
饒是如此,她還是擠出了一個“對”字。
過了許久,久到冥令停止了翻動,一道巨大的血色光柱破開青綠沼澤。
方聽得一言:“那本帝失望,又何值一提。”
言辭之中的傷感,如冰冷的山泉,淋得人透涼,渾身寒顫。
木綾沒有回應,也無法回應,卻仍猝不及防地被撕裂得粉碎。
“你日后想做什么,本帝不管了。”
周身濕漉漉地滴著水,夜歲闌獨自一人半臥于凌遺海瞭滄亭的琉璃寶頂上,薄唇之上掛著透亮的仙釀,醇香酩酊,一絲嘲諷自齒縫中輕溢。
北淵立在不遠處,猶如一尊雕像,大氣也不敢出。
通常這個時候,本本分分、安安靜靜地當個透明人,最好不過。
雖然他也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何事,但是據北麓方向血紅色的天光判斷,多半與黃泉幽冥分不開,而據夜帝眼下極度不悅的氣息判斷,又多半與帝姬脫不了干系。
他雖也護短,可有時候也實在是忍不住想要大嘆一句:蒼天不公,為何小帝姬偏偏不能平安無虞地度過一生。
而遠在北麓空谷的木綾正神情緊張地盯著血色光柱,一眨不眨地追隨著它的方向,尋找黃泉的入口。
冥令是唯一能輕易打開黃泉入口的鑰匙,除了從九穹天將之盜取,別無選擇。
她也并非沒有想過直接向夜歲闌討要,可即便夜歲闌肯給,她也絕不能要。
因為一旦遭逢難以控制的意料之外,恐將連累了他,屆時,后悔也來不及。
人生有時候便是如此,局外之人皆以為局內之人有著許多條路可以選擇,甚至大言不慚地將結局歸咎于局內之人的故步自封。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此言不差。
然而身在局中,所見、所想、所為,怎可與局外之人一般無二?真正擁有破局之力者,不作他想,自然只會是入局之人。
站在迷宮外,可以一目了然,然而,只有進入了迷宮,經歷了死胡同,才有機會走出迷宮,才會真正到達路的另一頭。
俯身沖入流淌的血色光柱,當身體落入血柱之中時,木綾閉上雙目,張開靈網,進入了冥想之域。
被血色光柱包裹的圣軀彌散著金色靈光,仿佛一尾游弋在血色河流中的金鱗魚兒。
指尖的靈血感應著最初的靈光,依著破天劍的方向,朝著血色光柱的最深處而去。
澄澈無波恍若鏡面的浮蓮濕地再次浮現,一朵朵粉白相間的雙生芙蓉疊瓣相依。
空谷仙境中,一束束仿佛來自極樂圣域的五彩霞光落神靈天境,照拂而來,灑落在白皙的面龐上。
恍然而生的永恒之感令血光長河中的圣軀神圣而高潔。
離體許久的破天劍正筆直地插在由黃泉之血澆灌的黃泉之花的花心。
黃泉之血何來,自是從黃泉而來。
呈現在木綾眼前的正是大開的黃泉之門,當血色光柱與黃泉之花的花心彼此相通,便開啟了去往黃泉的道路。
然而,僅僅如此,豈非人人皆可趁此機會踏入黃泉。實則,只有擁有冥令之人才會被允許融入血色光柱,才有資格前往黃泉。
否則,為何黑凰在北麓空谷蟄伏多年,卻一直按兵不動。
難道是他不想嗎?
當然不是。
而是對于當時的他而言,北麓空谷是最佳的棲身之所,既可以隱去他的氣息,又可在距離黃泉最近的地方滋養孕育污濁之力。
混沌之域自然也可以,可是那里太過貧瘠,環境太過惡劣,相較之下,北麓空谷才是他最好的選擇。
木綾舉起冥令,一股來自幽深冥域的巨大力量將她拉扯入突然出現的巨大漩渦中。
巨大的吸力下,手中的冥令在穿過漩渦之后,隨同閃現的一道耀眼白光消失了。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寂寥的夜色籠罩而下,與凌遺海的薄霧連成了海天相融的灰暗景致。
綽約風姿掀霧娉婷而來,黑紗掩面,赤蓮足,長發沾露,羅衣垂。
朱砂勾勒細柳腰肢,繪彼岸紅絲于嬌峰玉頂,素手宵燭,描黃泉流火于翹臀靈腿,背盈望月。
“幽魅已為帝尊解憂,我與你一體,帝尊之心,幽魅略曉一二。既然旁人不解風情,帝尊何不睹魅思姬,稍解帝尊燃心之苦。”
酥媚鏤骨,妖艷瀲容,玉肌滑膚,隔紗貼霞。
北淵當即轉身,打坐修心。
解下的黑色薄紗緩緩飄落,飄落在沾著香露的薄唇玉瓶之間。
隱約朦朧間,微醺的桃花目中映出了一模一樣的一副容顏,盛著萬千光芒的星眸撥動心湖。
可有可無,又若有似無的漣漪沿著越發肆意的纏身之藤,緊密地蕩開沉冷的嚴絲合縫,滾燙過一片濕漉的春秋涼意。
指節微動,玉葫蘆骨碌碌地滾落下琉璃寶頂。
拇指與食指交錯相貼,流連于一寸之距的清姿雅顏,自眉眼,至鼻翼,及唇尾,落粉頸。
薄霧水紗,幽吟魅音。
呼之,合之,“絲蘿掛云木,花蔓宜陽春。密葉隱歌鳥,香風留美人。”
掌心攏壑,悄收慢緊,“屆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綻櫻顆兮,榴齒含香。一成不變的伎倆,當初用在了玄冥身上,如今用于本帝。看來,九穹天并未洗凈你一身的污穢,幽魅。”
輕描淡寫之音甫落,原本神白水膚,玉山高處,小綴珊瑚,而今破風呼呼,大洞空空,形消靈散。
冥令入掌,玉脂潤膚,夜歲闌不甚在意地隨手一扔,將之扔給了正眼觀鼻,鼻觀心,修靈又修心的北淵。
“你可知荍荍為何要入黃泉?”
仿佛站在遙遠彼岸的北淵恭敬地轉過身,聞言詫異地瞪大了雙目,不可置信地微微啟唇:“北淵不知。”
若是她知曉小帝姬去了黃泉,打死也不會留在凌遺海發呆。
旁人似她,卻非她,無論是世境的金錦,還是附著于冥令的幽魅,皆無二致。
“這一次,本帝也不知。”落寞之音,暗染傷春悲秋之目。
此時此刻,北淵恨不得即刻咬舌自盡,做個啞巴聾子。
帝靈這話,意味并不簡單。
若是連帝靈都猜不著,那此番小帝姬前往黃泉,定已在帝靈心中埋下了不痛快。
雖說天有不測風云,月有陰晴圓缺,但是帝靈與小帝姬這一世在北淵看來,是難之又難,懸而又懸,而他比之天道,也不過螻蟻。
“替本帝去尋一支錦葵,入酒。”閉目游夢,不過須臾。
“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