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透,冰晶純,沿著廊下的一盞盞孤燈,木綾旁若無人地出現在了冰湖宮邸。
此行的目的自然是落霜殿。
既然是旁若無人,必然是有人。
去往落霜殿的路上,橫公是左一句神尊現下不便,右一句不如稍待片刻,聽得木綾耳邊聒噪得很。
待至落霜殿前,更是雙臂一橫,明晃晃地不給面子,攔在了殿門外。
抱著破天劍,木綾滿臉寫著不耐二字。
偏頭,無奈道:“我知你們不歡迎我,方才一路的碎碎念我也都聽見了。只是,我是來見你家神尊,不是見你們。對我有恨、有怨,說我是禍水,那就請諸位在冰湖岸邊候著。待我見過你家神尊,要殺要剮要戰,我一定奉陪。”
想她在九穹天受了氣,怎知入這冰湖也一樣得受氣。
若這是落霜殿的主子授意的,那她木綾一定讓自己干脆利落地有多遠滾多遠,絕不往自己臉上貼金。
“不是,姑娘,您……”橫公苦著一張臉,支支吾吾半天也擠不出一個完整的理由。
他啊,也著實委屈。
那日,絡寒子神給眾人療愈之后,就回了落霜殿,再也沒有跨出過殿門。
殿內冷冷清清,殿外可是謠言滿天飛。主子的一世聲譽啊,就這么毀了!
“讓不讓!”
“姑娘,您就別為難我……了?!?/p>
最后一個字戛然而止于喉頭,橫公緩緩轉身,目瞪口呆地看著被破開的半扇殿門,艱難地咽了咽口水。
木綾舉著破天劍,目光中殺氣森森。
“今日這落霜殿,我想進便進。攔我者,死?!?/p>
木綾徑直越過橫公,踏入了落霜殿。
只聞“砰”的一聲,被利劍破了相的殿門重新被重重地合上。
橫公腦門上的汗“嗒嗒”地滴落。
心道:這年頭,伺候的主子都不好惹。唉,難??!
帶著內心十二萬分的不爽,木綾一踏入落霜殿,便直沖沖地往前闖。
正因在氣頭上,她的心念雜亂得很,以至于,待闖入片片冰藍薄紗垂落的小小四方之地,方意識到有些不妙。
乍然回身,春光驚目。
濕漉漉地長發隨意地垂落,兩條勻稱又修長的手臂松弛地擱在白玉石沿上,透著疏冷的清俊面容上,一雙鳳目此時正安詳地合著。
此情此景,令得大腦飛躍天外,宕機難回。
看……還是不看……好像已經無法回頭了。
正進退兩難之時,破天劍突然出鞘,在猛然睜開的一對寒冰鳳眸中,懸空直點眉心。
“破天!”
情急之下,木綾慌了神,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握住突然失控的破天劍,將其喚回。
隨著玉石的破裂聲清脆入耳,一條冰藍薄紗纏住了細瘦的腰肢。
大力之下,直接將毫無防范的木綾扯入了濕漉漉的懷抱,隔著一層不知何時滑身而敞的銀絲薄綢。
呼吸被攝住,除了渡氣,六識皆停,四肢皆僵。
破天劍早已被揮落去了庭院的白梅樹下,嗡嗡而泣。
被人利用,當了冤大頭,還被人給嫌棄,扔了出來。
冤?。?/p>
“你還是心疼我的?!?/p>
撫著因失氧過度而漲紅的面頰,沁著冰霜的鳳目霜解冰融,漸漸化為一泓溫柔的春水,全部澆灌著眼中的明艷春花。
“那個……濕了?!?/p>
“嗯。”輕輕而應,鳳目流轉,誠心相邀,“你陪我一起。”
“什么……?”
“濕。”
木綾覺得這話哪里不對,但一時之間又挑不出哪里不對。
余光匆匆一瞥,見身側一張半身高的方幾上正躺著一把木梳,當即道:“我給你梳發?!?/p>
看著懷里的人兒急不可待落荒而逃的模樣,絡寒子神的眼中盛滿了縱容與寵溺。
“好?!?/p>
絡寒子神沉靜優雅地朝著寒冰石榻緩步而去。
待木綾握著映有梅花圖紋的木梳來到石榻前,他正側著身子,單手擎額,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微微敞開的銀絲薄綢內,透著明暗的肌膚若隱若現,仿佛一枚薄玉,讓人挪不開眼。
木綾默默地垂落下腦袋。
生怕多看一眼,露出逛花街的浪子模樣,褻瀆了落霜殿的主人。
小碎步也踩得格外的緊實,眨眼間就灰溜溜地逃遁到了絡寒子神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托起長若流水的發絲,認認真真地梳了起來。
他是洪水猛獸嗎?或是妖孽禍水?
竟讓她面紅耳赤地落荒而逃?
怎得,去了一趟九穹天就怕了他?
怕他什么?將她吃了嗎?
笑意盈盈,絡寒子神正細細思考著接下來的時光。
好不容易將人等回來了,也算是天道酬勤,怎能容他浪費。
拍了拍寒冰石榻,眉舒目柔道:“過來?!?/p>
聞言,心膽怯、面羞赧的木綾慢悠悠地挪至了榻前,絡寒子神的面前,木訥得猶如一尊雕像,干杵著,不敢妄動。
小小的粉唇微微一嘆。
嘆息那位天不怕、地不怕,連死都不怕的女子怎么突然就慫了呢?
還慫成如此令人鄙視的模樣。
她,鄙視自己。
“過來,坐我懷中。”
如此直白的招呼,讓木綾想找個地縫直接鉆下去。
不知何故,往日她調戲別人的時候,可沒見得半分矜持,半分怯懦。
今日不知怎得,不受控制地轉了性,自己拿捏不住自己,似乎還被人拿捏了。
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一世英明赴東流。
撲閃著羽睫,她還是乖乖地依照吩咐做了,躲入了那個愿意無條件供給她,讓她遮風擋雨的港灣。
甚至將小小的臉蛋小心翼翼地朝著微敞的胸口貼了貼,聽著平穩有力的心跳聲,一切不好和磨難都于瞬間消失了。
輕哼一聲,絡寒子神情動難抑。
若不是懷中亂動的小人兒不乖,他何至于忍得這般難受?
也許,性冷情薄的水域之主也同樣一去不復返了。
寒冰榻正對著庭院的古梅,一樹的潔白挨挨擠擠,開得正盛,美好得如此純潔,不染塵俗。撐開的褐色枝干雅而致,古韻悠然。
抬首出神間,絡寒子神仿佛看見了兒時的少年清姿,撫一把七弦古琴,盤膝坐于古梅樹下,安靜地等候著花開。
“幾日后,我需去老祖那兒一趟。你且乖乖呆在落霜殿,等我回來。”
“嗯……好,那你會離開幾日?”
“也許三五日,也許十天半月。”
“若我覺得無聊,偶爾偷偷出去一次,可允?”
“不允?!?/p>
“若我有特別特別重要的事,非離開幾日不可呢?我保證,一定回來!”
絡寒子神低垂鳳眸,認真地確認著一本正經的面容,連一絲一毫的細微情緒都不忍錯過。
“可。只是,幾日的時光,你需得補償我。”
“好啊,我方來不久,自然得陪你,賞花、賞月,還有……”木綾翻了個身,雙手捧著下巴,一臉逗趣道,“賞絡寒。”
眉目含笑,他盯著她,戲謔道:“我且問你,放眼三境九穹,男子之中,誰最好看?”
眨了眨眼睛,木綾無辜又犯難地默默垂下了頭,喪氣地絞盡腦汁地思考這個死亡問題。
笨嘴拙舌如她,該給出怎樣一個令人滿意且不失真實的回答?
在她心里,絡寒子神是頂頂好看的,然而九穹天帝靈、空境之主、南域之主,哪一位不是逆天之顏?
即便是北淵、幻羽、陵苕……也是各有風姿,哪一個不好看?
木綾自顧自地搖了搖頭。答案是:各有千秋。
“我丑。”
撲哧一聲,閑恬一笑,絡寒子神半掩玉容,下了寒冰榻。
大袖垂落,步下閑逸,悠悠然往后庭行去,將那一閃而過的失落隱得極好。
想來,他的小綾兒日后定會平安順遂,一世無虞。
木綾盯著突然抽離的懷抱,不禁心生愧疚。
她本可以哄哄他,無論相信與否,他自然會順著她。
可是,對著他花言巧語,甚至違心,她也確實做不到。
“可我喜歡絡寒子神啊。”
縱世間男子千萬,絕色千萬,她也只喜歡一個人,就是眼前這個人,她的心上人。
木綾下榻起身而追,擋下了絡寒子神,“方才你問的不對,你當問我,三境九穹,男子之中,我心悅何人?”
“那你心悅何人?”
“小靈適才回答過哦。絡寒子神聽不見,是絡寒子神的問題?!?/p>
“勞姑娘復言?!?/p>
“絡寒子神聽不見,是絡寒子神的問題?!?/p>
“非也。”
“嗯……”轉身支著下巴,木綾故意吊人胃口,沉吟間,忽而飛袖回眸,傾世一笑,“小靈心悅絡寒?!?/p>
白色的花瓣如雪紛紛,傾世之容踏雪而迎。
回眸撞心,百年余音,古寺幽幽,銅鐘洪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