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綾怎么也想不到,走一趟幽冥九界,還能遇見如此倒霉的事,唯有心有愧意地對自己道一聲抱歉。
無奈之下,疲累地放松了警惕,神色耷拉,擺出了一副放棄自救的模樣。
同時,掌心的一團靈光也消失了,只為保證一時的生機,而放棄了掙扎。
“被你吞食,倒也算功德一件。只不過,吞下去了,你只會更慘。”
光是夜歲闌,就夠將這條三途河填平了吧?
雙目于黑暗中緊閉,心緒卻依舊不寧。
她前來幽冥九界是有正事要做,不是來這陪人嘮嗑,極致拉扯的。
“這就不勞姑娘操心了。”濕衣之下發出了怪異的笑聲,似鬼似魅,“難得的珍貴獵物,我得好好考慮,該怎么把你吃干抹凈,與你共享三途河的銷魂滋味。”
有時候,自信是好事,但是自信過了頭,恐怕會成了自負。
當破天劍穿過兩具靈軀的時候,裹在黑衣下的怪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目,似是無法相信木綾會做得如此狠絕。
可即便如此,他依舊打算拉上木綾,想要將之扯入河底,共沉淪。
豈知,木綾早已備好了后手,一頭黑發盡數化作藤蔓,蜿蜒生長,慢慢地將身后之人自顱頂,到脖頸,漸漸覆裹至足底,纏成了一個厚厚的繭。
“藤殺!”
在身后撕裂的粉碎聲中,平靜的一雙星眸閃現著絕對的殺意。
她素來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無端的招惹,除了徒增厭惡,大概只剩找死這一條解釋。
萬物有靈,命之長短,貴在自知。
負手緩緩轉身,木綾幽幽看向去而復返的渡船,十分篤定道:“你以我為餌?”
立于船頭之人不以為意地掃過一本正經質問他的女子,仿佛想從她的身上尋得另一個人的影子。
只是,仍舊只能叫他失望,而這份失望也很快變成了難以接受的反感,繼而不屑。
“枉我苦苦等了幾宿,也不見任何動靜,當真是難得之貨令人行妨,連三途河底都開始蠢蠢欲動,按耐不住了,合該你倒霉,只是竟不知這東西的口味如此獨特。”
話說得輕巧,弦外之音,卻是格外的刺耳。
“你想殺我?”
如若說之前的耐心是念著從前,她與他本無冤無仇,相反,細細思來,彼此也有過些許幫助。
即便不看僧面,看佛面,兩人之間有著夜歲闌這個存在,也至少不會怒目相對。
而今,木綾只想丟掉這份不切實際的虛幻假象。
環臂抱胸,幻羽好整以暇地偏首瞥向漫無邊際的火紅色,語氣中依舊充滿了不屑:“是又如何?在冰湖圣景,他們被你迷惑,護著你。在這里,可沒人護你。”
言下之意,他想殺她,易如反掌,甚至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
假使圣人來了,大抵也不能免俗地會被氣個半死,木綾如是想。
她這一窩心火啊,正是燒得旺盛,便也口無遮攔,不管不顧了起來。想要陰陽怪氣她,她自然也要陰陽怪氣回去。
這年頭,軟柿子被人多捏了幾次,發霉腐爛了,也得回報人一身惡臭不是?
“你有沒有想過,他們都瞎了眼,唯獨你人間清醒。難不成北淵比不過你,絡寒子神也不及你,夜歲闌更是不如你?不過也是,倘若這世上有如此顯而易見的道理,大概你也只會自以為是。蠢而不自知,講的便是你這只蠢鳥。”
想她平日里素來不喜與人斗,今日卻不得不耗盡平生之巧舌,與人好生爭論一番,好好地罵一罵,罵醒眼前這只笨鳥。
“找死?”凌厲的眼鋒片過木綾。
木綾抬眸,輕飄飄地扔回去了一個白眼。
仿佛鐵拳打在了棉花上。
“你確信在幽冥九界殺得了我?若是殺不了,必然會捅破天,到時,不妨看看,是你這只蠢鳥受的懲罰厲害,還是我這小小花靈落得個我見猶憐的下場。”
抱著破天劍,木綾繼續得理不饒人,步步緊逼地挑釁著,絲毫不將對方欲除之而后快的眼神放在心上。
反正,誰看她不順眼,她也看誰不順眼,一報還一報,誰對得起誰?
骨節咯咯作響,幻羽被噎得脖頸處青筋暴起。
想他,何曾受過這般恥辱?
想他,何曾見過如此不要臉的女子!
“伶牙俐齒,混賬至極!”
舔了舔干澀的唇瓣,木綾見幻羽始終不動手,又忍得辛苦。于是,又好心好意地添了一把柴火,旺上加旺。
“青渠神女早已靈逝,我勸你,盡早斷了不該有的妄念,于人于己都好。你為夜帝鳴不平,依我之見,夜歲闌超脫三境,心明神靜。唯你,愚不可及。”
轉身向火照之路行去,木綾心中更是情不自禁地感慨萬分,當即高聲朗喝,“拾柴抱薪者,怎可使其凍斃于風雪。”
一切,言盡于此,是她之于幻羽最后的良善。
一只玉足初初觸及三途河畔,濃郁的香風忽起,迷暈的嬌小身子在毫無防備中直直墜下,墜落在了盛放的引魂花海中。
搖曳著的火紅色絲柔花瓣纏繞住四肢百骸,將之運送到了花海的中央。
當攜著夢魘的香氣鉆入六感九竅,一場糾纏了數百年的花葉之夢帶著“彼”和“岸”,深埋著期望、凄涼、憤怒、無奈與絕望等千絲萬縷的百感,交織疊瘴。
相念而不得相見,相愛而不得廝守,無數次的輪回之后,分分合合,亦是緣生緣滅。
緣盡不散,緣滅不分,悲情的土壤之上也綻放開了永不離棄的誓約之花,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同根同心,永結連理。
本已氣結之人面對突如其來的意外,竟放下成見,沖向了火照之路。
怎奈,一道結界自裂縫中落下,籠罩住了整片花海。
饒是他,也無法再踏前一步。
幻羽沉著一雙火焰般的熾熱眼睛,緊緊地盯著埋沒在花海中的嬌軀,翻江倒海的內心此時復雜得令他無比沉默,也愈加難以捉摸。
重重的跪地聲落下,幻羽對著花海上空突然出現的一圈圣光跪了下來。
只見圣光之中,一位童顏鶴發,瞧不出年紀的男子纖塵不染地停立于結界的最上方,如同世外高人一般平靜地俯瞰著虔誠受教的凡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