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尊,她只是一時糊涂,求圣尊網開一面,莫要與她計較。”
顫抖著聲音,幻羽低垂下了頭顱,將一身的高傲散落塵埃,硬著頭為花海中央沉迷于夢魘的女子出聲求饒。
他做這一切,只是為了青渠神女。
“幻羽,當年本圣拗不過歲闌這個孩子,方才答應了他。你本應多加勸誡,助他成圣。然,你今日的表現著實叫本圣失望。青姬神女命數如此,即便今日收回此女余下的壽數,也無任何不妥。不過是將她自何處來,送往何處去罷了。”
“幻羽,知錯。”
“歲闌命你入幽冥九界,本意為輔佐冥帝,而今你在黃泉耽擱了這許多日。既已知錯,也該前往冥宮見一見冥帝了,你與冥帝昔日亦有淵源,莫要因小失大。”
“幻羽,拜別圣尊。”重重地磕下一個頭后,幻羽起身,沒有朝著花海中央再多看一眼。
而是順著湍急的三途河一路往下,漸行漸遠的一抹虛影很快融合在了渾濁的水色之中。
弱水蓬萊,鯨波萬里,圣域自有,仙風道骨。
玉珠嵌柄,太極為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一柄紫檀麈尾拂塵輕輕一掃,一枚圣令閃爍著金色的光芒,自木綾的袖中緩緩飛出,落入了童顏鶴發的圣者手中。
“莫怪本圣不近人情,因果循環,自有定數,萬事輪回,有始有終。今日,我親自前來送你一程,也免去你諸多痛苦。”
手腕一抖,凌空擊虛。
籠罩著花海的結界漸漸凝聚成了兩柱細光,一柱向著眉心處的丹田垂直落下,一柱朝著天靈蓋而去。
巨大的聲響炸落開成圈的大坑,拍地揚屑,花塵四濺。
鶴發童顏的靈虛子當即氣得吹胡子瞪眼,與他眼下的容貌并不相配,無奈,他又時常以童顏示人,才意外落得如此滑稽。
“眾生苦,三境涂炭,我魚靈一族背負先祖遺命,世代奉道,為三境生靈。她亦在三境眾生之中,靈虛圣者何故逆道弒靈?”
寒冰筑屏,霜雪凝槍。
松霜素梅水云紋大袖于花塵之中不染分毫,一雙清冽鳳目寒潭沉冰。
靈虛子沒想到,有生之年竟還能得見圣龍之姿,一時感慨萬千。
只可惜,如今只余幾縷龍魄,附著在魚龍后代之身,既是庇佑,也是一種傳承。
自然,此種傳承并非每一位子孫后代都有資格得享,圣龍余魄會自行選擇命定之人。
看來,如今的水域之主便是圣龍余魄相中之人。
靈虛子嘆息著搖了搖頭,童顏之上掛了一副故作老成的抱憾之態。
“不過誕妄,詭辯。爾之奉道,乃是為她一人而持道,豈可曰道?”
“倘若有朝一日,她入魔濁心,圣者又當如何?我為她一人持道,亦是為蒼生持道。”
沒有人可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傷害她,更別提奪取她的性命,除非從他的身上踏過去,否則,只要一息尚存,都要保她此生無虞,安樂康泰。
“天地萬法,自然而為。她若入魔,自是她命。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靈逝于此乃是天機宿命。”靈虛子老成持重地規勸著,難得能與現在的小輩說上三言兩語。
所謂圣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授道于人,功德于無形,方為道之自然。
濁靈附魔,為何偏生是她?
既是得道高人,何必管凡世如何?
鳳眸沁寒,語帶暗諷:“圣道乃超脫三境之道,三境之靈,何勞圣者費心?”
抖了抖拂塵,靈虛子聞得話外之音,當即冷哼一聲,不悅道:“若無三境,何來圣道?本圣問心無愧。”
若非看在魚靈一族先祖的份上,他未必會與之論道一二,孺子當真不可教也。
待思及夜歲闌,靈虛子方面色稍緩。
他之高徒,真乃稀世明珠,一顆道心,雖有蒙塵,卻不損本源。三境之靈,果莫可及之。
不染塵垢的出世之貌旋即恢復如初。
“圣者何必刻薄寡恩,絡寒雖不知來龍去脈,但也能猜得一二,難道圣者一生,未有過兩難之境,從未違背過天道?圣者清風無塵,夜帝卻未可知。”
溫潤如玉的嗓音,若溪泉流石,出口之言卻似軟玉之中夾帶了寒芒,人情寡淡,句句言之鑿鑿,未肯退得半分。
縱使眼前面對的是三境九穹之上的圣者,也依然是冰湖萬年不化的一塊寒冰,從不因繁山蒼郁翠濃而有所變化。
入道難,悟道難,授道,更是難上加難。
靈虛子自覺一股上清真氣自天靈蓋沖天而出,當下扁了扁嘴,雙目垂落,聲咽于嗓,無奈道:“歲闌當年動了惻隱之心,自有天道懲戒。難不成圣龍的后代子孫,今日也要重蹈本圣高徒的覆轍,試一試違天逆道的下場?”
當年這事確實有違道心,怎奈他一顆赤誠的惜徒愛徒之心,不可罔顧。他自是不愿再提,亦不愿被人提及。
“卿去我欲睡,孤負此湖山。”絡寒子神則意已決。
“倘水域之主執意如此,本圣何苦攔著?”
凝息抬目,果見鳳目之中的堅定一如萬年前的那一雙桃花目,靈虛子搖了搖頭,不欲再多言。
奈何,還是忍不住在念及自家高徒蹉跎了萬年歲月的這一刻,感慨長嘆,“車輪滾滾,大道徐徐。萬華鏡中一瞬,三境一彈指。罷了,罷了,歲月留后人。”
靈虛子說完,便化作一道青煙,走了。
你方唱罷,我登場,這一出究竟唱了什么,估計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反正是未能將這場戲給唱足,亦未至尾聲。
一頂盤魚銀冠的中央,一枚晶藍冰石嵌冠而飾,霜雪入眸的一對鳳目總是給予一種難以靠近的疏冷之感。
收起外御的靈力,屏槍碎裂,冰花散落,一雙銀絲魚鱗紋布靴信步清風,衣袂拂掠過一朵朵搖曳生姿的引魂花,最后,停步于靜寐花海中央的女子身前,緩緩蹲下。
萬年不化的寒冰漸漸融化成了春日的雪水,只灌注著眼前的這一朵花兒。
托起她小小的掌心,覆上面頰,輕輕蹭了蹭。
“人人皆令你不開心,我偏要你滿心歡喜地活著。錯,為你,何錯之有?”
只是,她總是悄悄地離開,令他不安。
她將他當做了什么?
是受傷時止痛的藥草,還是落寞時解語的花兒?
想見時,親如交頸鴛鴦,不見時,諸般閑事皆在他之前。
“若非我偷偷將一縷靈魄寄于龍骨戒,你可是打算不顧及我,隨意將生死予以他人。若你回來不見我,可會惦念我?可若是如同思念旁人一般惦念我,我又是不要的。”
當日,他不曾說謊,只是隱去了較為重要的部分。
他予她的這一枚龍骨戒,乃由先祖龍骨所制,上面附著著先祖的一縷靈魄,關鍵時候,可護其一命。
龍骨之中亦注入了他的神識,一旦感受到她有危險,他會在有限的時間內趕來救她。
拂袖掠風,翩然清姿,一步三回頭。
寐夢魘于花海中央的人兒睜眼之時,那一道不愿離去的虛影亦消失在了幽冥九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