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黃,泉在地下,故為黃泉。
黃泉乃幽冥九界最上一層,也是唯一的入口。
三途河是生界與死界的分界線,只有坐上三途河的渡船,才能抵達幽冥九界的最深處:冥宮。
沿著三途河順流而下,河畔可見一條火照之路,那里燦爛地盛開著冥界唯一的引魂花,妖紅似火,熱烈非凡,唯有涅槃,才可通往彼岸的往生之境。
幽藍的骨燈在永夜的微風中搖曳著冥火,白皙透骨的肌膚泛著魚鱗般的異常光澤,水中倒影出的面容氣色浮游。
冰凌花無光,便是如此。
幾日前,幽冥之主與花木靈主于冥宮定下了終身,本是幽冥九界的一樁大喜事。
況冥主歸來,怎么著,也該敲鑼打鼓地普天同慶一番,大鬧一場。
奈何距幽冥九界大亂,冥主失蹤,已是久遠。
且不論如今的冥宮人煙單薄,死氣沉沉,單是黃泉,因冥主當年以自身之力獻祭,蕩凈了被濁氣侵蝕而腐壞的一眾冥靈。
此后九界空空,連那三途河的渡船都無人問津久矣。
“可是想念凌遺海了?”
宿于永夜的男子從不抬眼望向光照之處,因為沒有比黑夜更適合他肅冷又不多言的性格。
繁復的花紋勾勒著幽冥九界的奧義,這是一件新添置的衣袍,鴉羽為領,燭陰覆背,閉眼而寐。
這里既沒有光芒,也沒有溫度,是一條有來無回的路,只是苦了她。
回首將滑嫩的柔荑熨帖地放入寬大的掌心,她笑望著龍眉緊蹙的他,滿足且輕輕地搖了搖頭:“你在哪,哪里便是凌遺海。爾之所在,即予之歸處。”
從前,在南域綾遺海,她陪著他。而今,幽冥九界的永夜下,她可以光明正大地陪著他日日烹茶撫琴。
時光不過是給一位喚作玄冥的南域之主換了身份與稱呼,他既從未自她身邊離去,即是永日。
“適才于冥宮不見你,突感心痛如刀割。”自懷中取出一只精心雕鏤的桃木簪子,似是閑話家常般地說與她聽。
因著損心之痛,他才能感覺到自己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情感,怕自己虧欠了她。
聞言,元日緊張地牽住玄冥的手,順勢而起,另一只纖細的柔荑已然放于對方的心口處,著急道:“眼下,可還疼?”
擰緊的龍眉稍稍松緩了些,覆上心口柔嫩的玉手,不免心神蕩漾。
故做自持,慢言道:“若我的冥后愿治我的心疾之癥,倒是有一法子,不妨試一試,只是……”
言至過半,竟遲疑不決,吞吞吐吐。
元日心思一沉,連忙追問:“只是什么?”
“只是此法兇險,若半途而止,恐將功虧一簣,心疾難愈。冥后體弱身嬌,我實不忍……”
好不容易舒展的龍眉又不自覺地往眉心攏去。
這下徹底令元日慌了神,當即脫口而出:“你不必為此而憂心,我已是你的冥后,自當為你分憂。”
遑論上刀山下火海,即便是要她的命,她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從前,她可以為他舍去靈主的身份,而今,又有何不可舍棄?
若非那一場誤會,她也不會有后來的抱憾。好不容易守得云開見月明,由默默相伴,到如今的相認相知相愛相惜。
她還有何不滿足?
“元日,你該早一些與我相認。”幽眸一動不動地盯著為他失了方寸的女子。
只要是因為他,她總會露出破綻,將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
一聲嘆息溶入似笑非笑的唇角,托掌一提,將之攔腰側摟,依偎入他的懷中。
瞬息之間,穿過琉璃長廊,直抵冥宮。
一陣怒風嚎過,新置的衣袍吹解散落。
永夜之中,琉璃玉盞,螢火點點,浮繪著濃烈似火的妖花屏風上,鴛鴦交頸流山枕。
“你……誆我。”
“你已應我,怎可半途而廢。”
醉生欲死,痛歡相疊,至幻之境,也未必能厲害多少。
幽冥九界之主,若是連損心之痛都不能忍受,也未免太過小覷他了。
也許越痛,才是越愛。
褪羅裳,香冷胭脂色,一泓曲水,不禁春風渡。
團紅玉,含露綺叢影,恣情無限,沾漬紅芳亂。
漫漫永夜,春宵無限。
他如今想要的,是從前的雙倍。
木綾睜開眼的時候正躺在漫無邊際的火紅妖花之中,這里有一道自天穹落下的裂縫,于每日的特定時刻,折射下黃昏時分的落日霞光。
“此處是哪,我在哪?”
揉著欲裂的額頭,在如同幻境般的艷麗中,緩緩恢復著思緒。
她記得,她是來幽冥結界尋往生之境,據說有緣人可在往生之境尋得一線生機,參悟些許圣道。
自然,她不是為了成圣或參悟圣道,此行是為了求見圣者而來。
不遠處,有一條間或緩慢、間或湍急的河流,河流中央正怪異地停擺著一艘渡船。
之所以稱之為怪異,是因為明明河里的水在流動,船只卻仿佛靜止一般,不隨水而下。
相傳三途河的河水沒有浮力,有著能夠腐蝕靈魂的劇毒。
那些無法渡河,沒有路費的靈魂一旦涉水過河,將永遠沒有上岸的機會,只會變成三途河里的水鬼,無法轉生。
而后,在日復一日的忌妒與痛苦下,將那些意外落水的靈魂拉入河底,變成與他們一般無二的水鬼。
“此行不能耽擱太久。”
用手拍了拍腦袋,木綾試圖晃去乍醒之時殘余的混沌與迷茫,腳步浮亂地向著一眼能瞧見不同景致的三途河走去。
一陣陣風聲穿透鼓膜,似要沖開顱骨,脹碎。
這種感覺和境況令她極為煩亂、無力。
自懷中摸了摸,正欲掏出圣令的手甫一觸及,突如其來的一道清脆的鈴鐺聲空靈地盤桓在不見人煙、不見妖魔的周遭,久久不愿散去。
一聲又一聲,撞擊著本就模糊成漿的顱骨。
“啊!”
隨著一聲劇烈的痛呼,一股不知名的強大力量自裂縫中迅疾俯沖,將木綾裹足纏身。
原本踏在妖花叢中的一對玉足緩緩凌空,周身籠罩入一團耀目的金光之中,承受著靈軀與識海的改頭換面之痛,如同一口不斷脹大的風箱,除了承受,別無選擇。
飛揚的黑色發尾顯露出一根懸掛著金鈴的紅繩。
直至金鈴破碎,眉心涌入的金光遁隱,一切恢復原狀。
二重境,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