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至沓來的記憶浮光掠影般地不斷閃現,真實,卻遙遠無比。
“我不是你,也不會成為你。”喃喃自語中,瘦弱的身軀直直墜落花海。
這片花海紅得熾目,一股滾燙的熱液灼痛了嬌嫩的面頰。
為何而來,去往何處,誰人問過她?
“我是誰?我該是誰?”
似是過了許久,方聽得一句,“小四兒,小綾兒是小四兒的小綾兒。”
闔目之間,狂風乍起。
木綾手握破天劍拍地而轉,疾速低掠過漫天赤紅,如爪花絲皆垂首讓道,伏身以尊。
三途河中,停擺的渡船肉眼可見地晃了晃。
一抹奪目的赤霞風姿現于暗濁的三途河上,側眸冷睨。
踏波而上,橫劍而立。
四目相對,默然不語,唯有三途河的水流聲喧囂作鬧。
當真不是冤家不聚頭,他不去尋釁滋事,尋她不快,她倒自投羅網,出現在了本不該出現的地方。
適才發生的一切自然驚動了正躺尸于渡船中,愁苦于無以自遣的修長之人,此人正是被九穹天主罰來看守黃泉幽冥的幻羽。
“怎么,想殺了我?為冰湖圣景的一眾老弱討要個公道,以襯你視九穹如糞土的高潔之心?”
滿滿當當的諷刺,不可謂不欠扁。
星目一沉,木綾面露不悅道:“你若找死,殺了又何妨?”
遂提劍而指,卻是話鋒一轉,“你若向往青渠神女,日日感懷神傷,祈念追憶即可,何苦將妄念累施他人之身,無恥又無能。”
似是察覺自己言語過激,木綾忽而擰眉頓了頓,又道:“你可知往生之境在何處?”
啼笑皆非地斜睨了兩眼來人,幻羽雙目一閉,抱胸往后一躺,任來人星眸瞪似銅鈴,也不吱聲以應。
這架勢,紅果果地揚起了一股你奈我何的鄙夷勁。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既然她不愿承認過去,何必問她口中的無恥之徒?
握著劍的手緊了又緊,恨不能一劍劈下。
劈開眼前的榆木天坑看看,究竟里面裝了什么?
何必與她為難,何至于斯!
若非事關夜歲闌,她才不會腆著臉問他。
木綾冷著臉轉身,奈何步子尚未邁開,心中已有一番計較。
正所謂,士可殺不可辱,女子的面皮更是薄如蟬翼。
但是,倘若只是對著一只鳥兒,又有何可氣?
他不過是一只比較厲害的鳥兒罷了。
幾近氣絕的木綾又緩緩轉過了身,強壓下心頭之火,平靜道:“我之所以前往往生之境,是為了求見圣者,為了夜帝成圣。”
果然,靜止的人兒有了些許反應,不過,微微撐開的眼隙中依舊是滿目狐疑。
“憑你?”不屑之意輕嗤而出。
“不是我,是青渠神女。”
這厚重的一口氣壓得木綾心頭難受,但是要說服幻羽,她只有搬出青渠神女,“我知你們敬她,尊她,想她回來。我想,若我得見圣者,此事或許會有轉機。”
扶船沿而起,水波動蕩。幻羽抱胸居高臨下地將木綾審視得仔仔細細,不放過任何細枝末節。
約莫考慮了半盞茶的功夫,忽朝著搖曳的花海抬了抬下巴,意有所指。
木綾蹙眉,將信將疑地提起食指,對著花海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那兒?”
人在屋檐下,真是不得不低頭。
只聞一聲冷哼,那人立于船頭,順流而下,留給了木綾一個瀟灑而不屑的背影。
念及北淵,木綾難免感慨。
嘟囔道:“有一種優秀,稱之為同行襯托,世果不欺我。”
早知道醒來的地方便是連接往生之境的火照之路,她又何苦來哉,吃那憋悶郁氣?
蜻蜓點水,木綾正欲離開水面之時,忽見渾濁的血黃色河流“咕咕咕”地開始冒泡,翻滾,蟲蛇滿布的三途河竟然騰起三丈多余高的巨浪。
一時間,腥風撲面,令人作嘔。
面對突如其來的巨浪,木綾迅速張開一張靈盾。
待危機解除,不禁松出一口氣。
豈料,不過是稍作懈怠,身后與兩側竟又同時各騰起三面一樣高的巨浪。
一道朝她傾覆而來,似要打算將她重重地打落河底。
一旦踏入黃泉,沒有人可以為所欲為,除非成為這里的主宰。而幽冥九界之外的生靈,則會遭遇靈力受限。
此處本就不是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地方。
幻羽已然走遠,自然不會發現三途河上出現的異常。
“鬼地方。”重壓之下,木綾一聲低吼。
周身同時爆發出了強大的靈力,一道道金色花瓣狀的護盾開滿了渾濁的河面。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四周向她涌來的巨浪完全不見少。
她擋下一根水柱,自河底會重新卷出一條水柱。循環往復之下,無異于揚湯止沸。
她的靈力則在被一點一點地消耗,直至殆盡。
“鬼東西,躲在河底算什么本事,敢不敢讓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抬臂一揚,指尖挽花,化靈為刃。
破天自手中飛出,飛速地于身前張開了一堵密不透風的鋼墻。
一把把鋒利的靈刃破開水面,以雷霆之勢直抵三途河底。
一條黑影如同一尾游魚,游刃有余地穿梭于三途河中,利刃不中。
忽聞水面“噗”的一聲,黑影竟然穿透了破天劍建起的鋼墻,出現在了木綾的身后。
長長的黑色窄袖似在水中泡了許久,貼在丈量不出骨架的軀殼上。
“想看?只怕你不敢看。”
帶著黏膩腥味的濕滑黑骨如同觸手一般,一只緊緊地掐著木綾纖細白皙的脖頸,一只藏在濕噠噠的袖子底下,蒙住了一對璨若星河的眼眸。
詭譎的聲音帶著濃重的濕冷之息,噴薄在已然浮起的一顆顆細細密密的顫栗雪肌上。
“你可知黃泉已有多久不見人煙了,你知道,我有多么懷念從前眾靈哀嚎的靡靡之音,我等了許久,終于迎來了你。他們,哪有你這般香甜滋味兒?”
流動的河水悄然間靜謐幽咽,整個黃泉似乎連風聲也歸寂停擺。
卻是無聲勝有聲。
木綾感覺渾身上下爬滿了腐化的蛆蟲,耳邊可聞清晰的垂涎之音,似幻似真,難辨真偽。
“你是想把我吃了?”
掌心處緩緩攏出一團不甚明亮的金光,木綾面無表情地強忍住想要嘔吐的欲望,緩緩轉動手腕。
覆在濕衣下不見面容的怪物似是毫無察覺。
“妖紅似火的引魂花甘愿淪為臣下,火照之路為你打開了往生之境,我又怎么能舍得任由你離開呢?”
便在木綾打算出手之時,忽聞身后之人話鋒一轉:“奉勸你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如此白皙柔美的脖頸可會不小心‘咔嚓’一聲……斷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顯然,身后之人不會給予任何的可乘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