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杜半仙一一拆解好卦辭，緩緩道來：“這第一個嘛，是個仁字。此人必定居一方主位，且為人正直仁義，但八字中五十歲時有一劫難，好在有貴人相助，平安度過此劫，觀其命盤，當是有祖上福蔭庇佑，近日防腰傷。”

他話一說完，眾人心內暗忖度，這不就說的村長嗎？這老神仙果然有些東西，連村長五十歲的劫難都算出來了。

杜半仙繼續道：“再看第二個，是個勤字。此人早年命途多舛，但自身勤勞肯干，觀其命盤當是先苦后甜之象，且此人命中有王母星守候，有旺人之力。”

什么？這說的是誰呀？是阿石還是蘭蘭？他們兩個都是早年家遇不幸，又都是勤勞孩子。王母星？那不是最厲害的守候星嗎？都說有王母星守候的人不能去害他，會遭到反噬，而對他好，也會得到福報。

“再看第三個，是個庸字。此人本不應降生，因其父母誠心求子多年感動上天，才來到這世間。此人雖生于富貴之家，受父母疼愛，可天資不足，一生不會有大成就。”

這……這說的不就是陳謙嗎？他不就是他爹娘求了多年才生下來的嗎？況且……他院試也沒過，跟他一起讀書的儒兒都在準備鄉試了，可不就是庸嗎？

“這第四個嘛，則是一個福字。此人降生時必定險象環生，早年命運坎坷，至十五歲后則一切順遂，此人命中有福，且有旺家之相，得與此人成家者，必定家宅和美，六畜興旺。”

聽到這里，村長夫人的臉色徹底掛不住了，方才說她兒子是庸才也就忍了，現在她也聽出來了，說的是蘭蘭，看來，這個老神仙是吃錯藥了，難道忘了收她的十兩銀子？

“這第五個，則是一個貞字。倒不是說此人貞潔，相反，此卦提示此人在成家前曾有一段露水情緣，且這情緣……”

“夠了！”村長夫人把茶杯摔在地上，罵道，“哪里來的招搖撞騙的臭道士？今日我請你來是讓你合他們二人的八字的，你不好好合也就罷了，還污言穢語的說這些謊話。到底是何居心？！”

杜半仙被她打斷，也不氣惱，而是繼續裝出一副云淡風輕的仙人姿態，緩緩說道：“夫人，別急，貧道還沒有說完，這成親前合八字，本就要把雙方親眷一并合了才靈驗，你若信不過貧道，貧道走就是了。”

說著，真的提起褂子起身離去，村長夫人怒喝道：“站住，把錢退給我！”

杜半仙從胸口掏出一貫錢，丟了過去，那貫錢村長夫人也不接，就直直落在地上，她咬牙切齒道：“杜道長，我給你的可是十兩銀子！”

她此話一出，眾人紛紛望向她，十兩？村長夫人果真有錢，合個八字都要花十兩，這真辦喜酒豈不是得花上一百兩？

一直沉默不語的村長此時也意外的看向她。她才發覺自己失言，偏偏杜半仙還很能添亂，狀似驚訝道：“十兩？貧道出來合八字最多最多也就一兩，怎么會有十兩的事？哦……也不是沒有，前年有人找老道合八字，硬要貧道把她未來兒媳婦說成克夫命，好退了那門親事，貧道哪能干這種事，已經悄悄把那十兩銀子放回他們家的板凳上了。”

說著，眼風就往他剛才坐過的地方看，眾人順著看過去，才發現那凳子上不知何時擺了幾顆銀錠子，一共是九兩，加上那老神仙丟在地上的一貫錢，正好十兩。

饒是腦瓜子再單純的蘭蘭也想明白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此刻小臉漲得通紅，不光是蘭蘭，阿石的臉色也不好看，他知道村長夫人不想要這門親，可他沒想到她會勾結老神仙，用這種毀了妹妹聲譽的手段來退親，阿石生平第一次在陳家村發了火，他伸手將桌子一把掀了，隨及拉著蘭蘭頭也不回的走了。

“村長，我看，我們兩家的親事就此算了吧。”

眾人無不為他們感到憤憤不平，難怪村長夫人今天一反常態，原來早就排好了一出大戲叫他們來看吶，好在這個老神仙還有些良知，沒有真為了銀子往蘭蘭身上潑臟水，那妹子可憐，出生就沒了娘，小時候也是吃百家奶兌米湯熬過來的，好不容易長大了要成親了，那村長夫人也舍得對這么個苦命的女娃娃下狠手……

柳鶯鶯看著村長夫人在眾人的注視下變幻著臉色，先是青色，后是白色，再后是豬肝色……好看，實在好看！

陳謙怔怔的看著翻倒的桌子，道：“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他今日最期待的就是完成退婚，可沒想到，婚是退了，卻是這么個退法。

村長看阿石帶著妹妹氣憤離去，原本臊得沒地方放的老臉換上濃濃的愧疚，他失望的看著自己的老婆，仿佛第一天認識她，突然，村長想到了什么，他在院里搜尋著那張漂亮的臉蛋，卻只看到柳鶯鶯離去的背影。

柳鶯鶯很想再多看一會兒，可她不能再久留了，她昨日找村長問來了老神仙的姓名住址，今日老神仙就來了這么一出，村長不懷疑她都有鬼，可她量那老頭也不敢找她算賬，事兒是他老婆做的，老神仙說的其他的話又都是實情，并無半分誣陷，他此刻只怕根本沒有臉踏進阿石家的門。

杜半仙躲在樹后朝柳鶯鶯招手，討好的笑道：“鶯鶯姑娘，我可都是按你說的來的，你還滿意吧？”

“嗯，滿意。”柳鶯鶯點了點頭，命他背過身去，隨及伸手在他腰上幾個穴位處分別點了幾下，杜半仙頓時覺得下半身氣血恢復。

“謝謝……謝謝柳姑娘……”

“哼，你本是修行之人，該清心寡欲才是，怎么能如此好色呢？”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杜半仙苦著臉，誰能想到會遇到這個姑奶奶呢，他杜半仙要名望有名望，要銀錢有銀錢，就好尋花問柳那一口，若真廢了，他下半輩子還有什么活頭呀，以后碰到這位姑奶奶他都要繞道走，絕不挨她一下。

蘭蘭回到臥房就關上門哭了，阿石也沒法哄，只得自己振作起來，等蘭蘭哭夠了，他再為她找一門更好的親事。

阿石看向院門，怎的還沒回來？

不知怎的，他總覺得這幾天的柳鶯鶯有點怪。前天素來不愛串門的她在村里四處溜達跟人嘮嗑，昨天更奇怪，蘭蘭說中午做好飯了怎么也找不到她人，到了晚上他都洗完澡準備睡了她才推門回來，一進門就嚷嚷著腳疼，摘了鞋子又是一腳的水泡，問她去哪了也不說。

而今天……阿石想起，今天柳鶯鶯在村長家里一直莫名其妙的盯著村長夫人，隱隱還有一絲笑意，而且……她好像還看了那老神仙一眼，那老神仙似乎不是第一次見她，一般第一次見她之人，表情應該是驚艷的，可那老神仙是什么表情來著…害怕！對！就是害怕！

“柳鶯鶯，是你干的嗎？”

此時的柳鶯鶯正一瘸一拐走在回來的路上。

折騰了三天，好戲落幕，柳鶯鶯也累垮了，她也就當年在萬花樓里做燒火丫頭的時候這么累過，這幾天靠一口仙氣吊著不覺得，現下事情一完，她才發覺全身骨頭都快散架了，從陳家村到福星村來回二十多里路，她純靠兩條腿走過來的，兩只腳磨得起了一溜兒血泡，光是阿石給他搗藥都搗了兩石臼。

阿石看見她回來，本想嚴肅的問問她是怎么一回事，可一看到那個一瘸一拐的嬌小身影，他又把話咽了回去，上前攙著她坐下。

“腳又疼了？等著，我去拿藥草。”

柳鶯鶯齜牙咧嘴的把鞋摘掉，果然有點點血跡，難怪那么疼。阿石很快搗好了藥，依舊將她的腳放到膝蓋上，小心的抹上藥。

“今天的事……”

柳鶯鶯見他欲言又止，從懷里掏出那盒陳謙送她的胭脂，道：“是我干的。那陳謙早就惦記上我了，那日來給我送胭脂，我本想試探他對蘭蘭的心意，可沒想到，套出了他娘的毒計。”

阿石看了看胭脂盒，道：“為何不事先告訴我？”

柳鶯鶯聳聳肩：“不是你說的，不讓我管嗎？我哪還敢跟你說呀。”

柳鶯鶯故意這么說來堵他，其實她知道，這事告訴阿石也沒用，阿石唯一能做的就是找村長理論，可是無憑無據的，村長夫人又有足夠的時間取消計劃，這樣一來婚事還是退不掉，又難保她走后村長夫人另想辦法潑他們臟水，倒不如把事情鬧大，讓阿石和蘭蘭占據上風，村人看到村長夫人惡毒的計劃，這門婚事在這種情況下退了，才不會對阿石和蘭蘭有損傷。

阿石知道她的脾氣，這是還在為之前他說她的話賭氣呢，他也不再追問這個問題，而是讓柳鶯鶯跟他說說她是怎么一步步完成計劃的。

柳鶯鶯來了興致，手舞足蹈的跟他講述自己是怎么收集信息，怎么找到并制服杜半仙的。

“我跟你說，那杜半仙可害怕了，真是一分銀子也沒敢拿，你沒看到他……哎？阿石？”

柳鶯鶯說著說著，忽然就身子懸空，再回過神來時她已坐在阿石的腿上，阿石輕輕將她摟著，鼻子埋進她頭頂發絲間，大手將她一雙玉足捏在手里輕輕按摩。遠遠看去，高大的身軀將嬌小玲瓏的她攏在懷里，說不盡的繾綣依戀……

“鶯鶯，以后別再一個人冒險。”

柳鶯鶯鼻子一酸，她將臉靠在阿石的手臂上。阿石不知道，她曾一個人干過許多比這更危險的事情，可那時候她身邊空無一人。

良久，輕聲道：“阿石，謝謝你……這些天的照顧，明日就是望日了，我也該走了。”

謝謝你，讓我嘗到被人心疼的滋味。柳鶯鶯在心里說道。

望日終于到了。

牛哥今日上鎮采買，知道阿石今天要送鶯鶯姑娘走，主動提出讓他們搭他的牛車一起去。

阿石知道柳鶯鶯腳還疼著，有車坐正好，他叩門問柳鶯鶯收拾好沒有，柳鶯鶯聽見動靜，忙背上布包出了門，蘭蘭還是悶在床上不肯講話，她本想告個別，見她這樣只得丟下她走了。

柳鶯鶯最后看了陳家村一眼，這地方她才呆了半個月不到，卻好像已經呆了半輩子，她在這里經歷了好多故事，有笑有淚，有苦有甜……她向來瀟灑，此時卻莫名生出了一絲不舍。

平日笑嘻嘻的牛哥今天沒什么話，他昨日看到阿石動怒，知道他心里不痛快，柳鶯鶯沉浸在思緒中也不說話，三人直到鎮上分道揚鑣之時才開口說了句再會。

阿石背著背簍帶柳鶯鶯找到進縣城的車，他們運氣不錯，遇到了一輛馬車，阿石執意付了車錢，柳鶯鶯見爭不過也就不爭了。搖搖晃晃到了傍晚，馬車終于在縣城口停下了。

按說好的，先陪阿石去賣草藥，再去花樓簽賣身契，柳鶯鶯全程沒有什么表情，她已養成了習慣，從前每逢被他爹賣了的時候她都格外冷靜，臉上除了麻木沒有其他。

“鶯鶯，如果你不想去，也可以跟我回家。”

臨近花樓，阿石突然停下了腳步。

柳鶯鶯茫然的看向他，她一向不善于面對挽留，尤其是阿石的挽留。柳鶯鶯看得出來，那個阿絮對阿石有情，而阿石似乎也喜歡她。而她柳鶯鶯……經歷復雜，實不宜留在阿石身邊，她的黑暗，卑劣，不擇手段，如何匹配得上阿石的明亮，真誠，簡單。

“阿石，你說什么呢？我哪過得了吃糠咽菜的日子。嘿嘿……一會兒賣身契一簽，你得了銀子，我得了發財的機會，此等好事該當一樂呀！”

阿石垂下頭，是啊，他是什么樣的人？是個不折不扣的泥腿子。哪里配得上鶯鶯這樣嬌貴的美人，只是，他真的很不放心她。近來他留神打聽了花樓是什么樣的地方，打聽得越仔細他就越不放心，他很怕柳鶯鶯受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