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鶯鶯安安靜靜地躺著賞月,將裙掀起一角蓋在阿石的肚子上,以免他夢中著涼。
這時,突然隱隱聽見腳步聲。柳鶯鶯偷偷抬起頭一看,竟然是陳謙和阿絮來了,走在前面的陳謙似乎一臉怒容,也跟在他身后的阿絮則看不清神情。柳鶯鶯趕緊藏好,她決定了,要好好聽聽他們二人都說些什么。
陳謙到了溪邊,把袖中的紅肚兜丟了出來,冷冰冰道:“阿絮,這是你干的吧?”
阿絮低下頭看著紅肚兜沒有說話。
陳謙早在鎮上就攢了一肚子氣,好容易等到機會把阿絮叫出來,不把心中怒氣發泄個干凈怎么行。
“你不想嫁給我,直說就是了,何苦這樣來算計我?”陳謙很是失望,他一直都知道阿絮不喜歡他,多年來都是他熱臉貼冷屁股,本以為阿絮突然想通了,愿意跟他在一起了,誰知,她竟別有圖謀,而這個圖謀,還是以他的名聲為代價的。
阿絮還是低著頭不說話。
陳謙冷哼一聲,道:“虧我還以為你心回意轉,傻愣愣的對你好,現在看來實在太可笑了。”
陳謙說了半天,見身后沒動靜,他回過頭一看,只見阿絮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著。她哭了。陳謙將阿絮的臉扶起,果然是梨花帶雨。
“你……你哭什么?”陳謙本能的想替她擦淚,可一想到她之前對他的算計,他就松開了手。她哭什么?他爹都氣吐血了,該哭的不應該是他嗎?
阿絮抽泣著,說道:“你說……我不想嫁給你,那你呢?你……難道就是真心實意想娶我的嗎?”
“怎么不真?”陳謙急道。他以前雖與蘭蘭有親,可從來也沒看上過那個小丫頭。在他心里,村里只有穿著裙子,舉止優雅的阿絮是不同的。他從前是因為阿絮的冷淡才自知無望,不得不敷衍著蘭蘭,可自從知道了與阿絮的婚事,他就再也沒去找過蘭蘭了。
阿絮的眼淚一顆接著一顆,道:“既然真……你為何又去親近那柳鶯鶯?”
“我……”陳謙急道,“我那只是一時興起,你……你不也說能理解嗎。”
關于送柳鶯鶯胭脂的事情,他早就跟阿絮解釋過了。阿絮也沒有因此更加疏遠他,反而開始跟他親近了呀。
阿絮輕輕擦去淚水,質問道:“既然是一時興起……我昨日一早就把她的肚兜放到你被褥里里,你為何抱著睡了一夜?到現在都還不丟?”
“什……什么?”陳謙一頭霧水,那肚兜不是在他枕下嗎?什么時候在他被褥里了?難道……是阿絮放在被褥里,他夜里睡覺沒注意看,以為是他的衣褲,順手給塞枕頭底下了?
“你看,這是你給我的胭脂……我一直小心珍藏著。”阿絮從懷中掏出一個香包,又從香包里取出胭脂盒,“你呢?你發現了她的肚兜在你床上……不僅不丟掉,還守著睡了一晚上。謙哥哥……你就是這樣待我的?”
陳謙這才明白,原來這一切都只不過是阿絮的一場試探。女人啊女人,嘴上說著不介意,可還是很膈應他與柳鶯鶯的過往。偷偷用柳鶯鶯的肚兜來試探他的真心,誰曾想,村里恰好來了偷肚兜的賊。事情鬧大發了,才把他爹給氣吐血了。若沒有那事,想必阿絮只會悄悄的來找他對質,驚動不了任何人。
陳謙火速撿起地上的肚兜來到溪水邊,如同燙手山芋一般丟了出去。他趕緊轉身為阿絮拭淚,柔情哄道:“阿絮,那東西我真是沒看見。但凡看見了,早丟出去一把火燒了。只要你愿意看我,我的心里再不會有旁人。只是,以后別再這樣考驗我了,我爹都氣病了。”
“伯父……伯父還好吧?”阿絮淚眼朦朧,焦急的看向陳謙。
陳謙見她雙眼哭腫得像桃子一般,哪里舍得,忙一把摟入懷中,道:“已經沒事了。阿絮……這事怪我,沒有早點看出你的擔憂,害你一個人為我傷心。”
阿絮在他懷里搖搖頭:“謙哥哥,不怪你,是阿絮太小心眼了,阿絮受不了你看柳鶯鶯的樣子,阿絮希望謙哥哥的眼里永遠都只有阿絮。”
陳謙百般柔情的哄著:“自然,我的眼里心里自然都只有我的阿絮。”
說著,他俯身一吻。而阿絮則嬌柔的讓他摟著,吻著。
好手段!
聽了一段完整的墻角,柳鶯鶯心里生出些許佩服。看來,是她小瞧了這個阿絮。
本以為她這樣的村里姑娘,就算跟著爹娘多往城里去了幾趟,到底還是單純本分,沒見過太多世面的。可她今日看來,阿絮哄男人的手段不比萬花樓那些做了一兩年的紅倌人差。
可惜阿石睡著了,沒聽到這一場好戲。說起來,阿石還不如阿絮主動呢,不過是親一口也這樣百般推拒扭捏,看看人家阿絮,多么主動,多么大膽!
中秋過后,雨一場接一場的落下來,天也慢慢涼了。
秋雨連綿,山里的菌子一個個冒了出來,野板栗也炸開了掉下來。不知是誰走漏的風聲,陳家村的人陳群結隊,個個拿著籃子要去山上試一試運氣。
柳鶯鶯自然也在此例,她拄著木頭,戴著草帽,跟在大隊伍后面上了山,她身后的蘭蘭一個人提著兩個籃子,一邊爬山一邊給她打氣道:“鶯鶯姐,加油,已經走了一半的路程了。”
柳鶯鶯氣喘吁吁,這才一半?看來想滿足一下口腹之欲還真是艱難呀。
阿石駕著馬車出門接送人了,這次要去仁華,說得出去五六天,而二土也跟著廣叔出了遠門,今日只有柳鶯鶯和蘭蘭兩個。
“蘭蘭,再跟我說說那野板栗的味道。”
蘭蘭了然于胸,道:“那板栗啊,煮出來金黃金黃的,一口下去,像吃了一包粉,又甜又面,在嘴里嚼一嚼,滿嘴飄香……”
“好了!我有力氣了!走!”
柳鶯鶯喊著口號終于爬到了終點。這一片山里有好些野板栗樹,秋日里樹上的葉子都黃了,不知山里什么花開了,有一股甜香味。她們放眼看去已經有不少人在撿了。山嫂看到她們,笑道:“鶯鶯,蘭蘭,你們也來啦?快來!這棵樹板栗多!”
柳鶯鶯和蘭蘭答應著走過去,才發現地上一個個刺團團,都是野板栗!蘭蘭將帶來的火鉗遞給柳鶯鶯,道:“鶯鶯姐,用腳踩著殼再把里面的板栗夾出來,可千萬別用手去撿,扎到了疼。”
說著,她自己也拿出一把火鉗,示范了一遍給柳鶯鶯看。柳鶯鶯只覺得新奇有趣,學著蘭蘭的樣子踩開一顆板栗,可那板栗不太聽話,在她鞋底滾來滾去,就是踩不住。
“鶯鶯,是這樣的,來!”一旁的雙雙娘看不下去了,幫她踩出來一個,柳鶯鶯驚喜的看著圓滾滾的板栗,迫不及待的撿起來放到嘴里咬開。
生的板栗入口清甜,是脆的,潤的。柳鶯鶯三兩下就吃完了一顆,這才低頭去踩另一顆。這回她掌握了訣竅,一下就踩開了板栗,拿著火鉗要去夾,卻又碰到難題了。
火鉗笨重,板栗圓滑,她努力了好幾次才夾住,可還沒放到籃子里就半路掉了。柳鶯鶯泄氣的丟下籃子,用手去撿地,誰知一不小心碰到了旁邊未脫殼的板栗,尖密的刺扎了她一下。
“啊!疼!”
柳鶯鶯忙把手指放入嘴中,再拿出來看的時候果然冒了一顆小血珠。蘭蘭見她這樣,幫她把板栗撿起來道:“鶯鶯姐,要不你去那邊采菌子吧,這幾個板栗你拿著吃。”
柳鶯鶯一看她籃子里,不一會兒的功夫都撿了十幾二十顆了。看來她留在這里確實跟不上進度,柳鶯鶯只得將板栗接了揣進兜里,挎著她空空如也的籃子去找采菌子小分隊。
“鶯鶯,多問問,可千萬別撿到毒菌子了。”山嫂不放心的叮囑著。
柳鶯鶯點點頭,咬著板栗去了。到了撿菌子的松樹林里,見不少人在地上埋頭翻找,她也有樣學樣用木棍撥開松針,果然看見兩朵小小的菌子,跟其他人籃子里的長得一樣,陳家村的人管這個叫早谷菌。
柳鶯鶯小心翼翼的把菌子采下來放入籃中,感慨道:“還是這個活兒適合我。”
她繼續找著下一朵菌子,很快,柳鶯鶯就掌握了訣竅,要看那些微微凸起來的松針堆。她埋頭撿菌子,沒注意撞到了一個人。
“咦?你是伙叔的兒子,今天不上學呀?”
陳儒撞到人,驚訝無措的退了兩步,發現是村里的紅人柳鶯鶯,他臉一紅,眼睛不知該看哪里,嘴里囁嚅道:“我……我請假,我姐姐明天就回來,她……愛吃。”
他姐姐?柳鶯鶯想起來了,是那個無月樓里的苦命的女子娟兒。原來陳儒是來因為她明天要回來,特意請假采菌子給她吃的。嗯,看來,果真像娟兒說的,她弟弟對她不錯。
柳鶯鶯欣慰的看了一眼陳儒,道:“好吧,那你在這里,我去那邊采。”
陳儒卻早已后退了好幾步,擺擺手結巴道:“不……不必,我去那。”
這個陳儒,也太內斂了,跟她說句話都慌成這樣,難怪都說他除了認識幾個字,實則就是個不中用的。
秋日進山打野十分順利,大自然在這一年給予了土地上所有生靈最大的慷慨,陳家村的人空著籃子背簍上山,下山的時候早已滿滿當當。
柳鶯鶯悔恨自己沒帶家里的大背簍,渾然不記得就連那籃子她也嚷著提不動丟給蘭蘭了。好在蘭蘭還有一門編花籃的手藝,現折了幾個棕櫚葉編出來一個小籃子,不然,那些板栗、菌子的,早就盛不下了。
好容易帶著滿滿當當的籃子回了家,柳鶯鶯再也不想動彈,倒在搖椅里嚷著手酸腰疼。蘭蘭看她這樣子,取笑了一陣,然后就去后頭灶房煮板栗了。
柳鶯鶯在院里坐著,忽見陳儒打家門前經過,半只袖子似乎被山里的樹枝勾破了,露出半截手臂來。但依然小心的捧著一籃子菌子往家里走去。
柳鶯鶯有些感慨,雖說那娟兒苦命,可回到家,還有弟弟和父親疼愛。而她,在萬花樓里吃穿不愁,可從未得到過家人的關懷……
好在,上天對她還有半點眷顧。賜給她阿石和蘭蘭,如今,她也在這一方小院、三間土屋里找到了心安的感覺。她病了,疼了,也有人關懷照顧了。
“蘭蘭,中午不吃菌子呀?”
蘭蘭在灶房里煮燒火,伸出頭回道:“吃!”
吃菌子,剝板栗,秋日樂事。陳家村的人陸陸續續下了山,陸陸續續起了柴火,陸陸續續煮起了板栗菌子,炊煙裊裊,甜香陣陣,秋日的風融進了這凡塵煙火氣中,也忍不住要駐足。
村長家與阿絮家終于敲定了下月十五的婚期,村長夫人的意思,時間正定在從前與蘭蘭定好的那一日,不知想諷刺誰。不過,這事兒不足以給蘭蘭和柳鶯鶯帶來困擾,她們的心里早有了更在乎的人和事。
柳鶯鶯吃飽喝足,拉著蘭蘭滿村里逛去。阿石走前,她特意把鐲子交給他,讓他在仁華縣多當些銀子回來蓋新房。銀子不用愁了,就該想想新房子蓋在哪兒了。
“這里不行!太荒涼了!”
“這里也不行,人太多!”
柳鶯鶯背著手,頗有幾分指點江山的味道。蘭蘭抿嘴笑著跟在她后頭道:“鶯鶯姐,哥早說了,就蓋在我們現在住的屋子旁邊,那地方最好。”
說著,就有兩人有說有笑的從他們身邊經過,女的一看見蘭蘭,驚喜叫到:“蘭蘭,大半年沒見,你都這么高了?”
柳鶯鶯定睛一看,是娟兒和她的弟弟陳儒。
“娟兒姐,你回來了?今年中秋沒看到你,我還以為你又要到過年才回來呢!”蘭蘭也十分驚喜,從前娟兒在村里的時候,也把她當妹妹一般。
娟兒道:“今年中秋東家事情忙,我這才延后了幾天。對了,聽說……二土最近常去找你玩呢?”
娟兒算起來是二土的堂姐,雖大不了多少,但姐姐就是姐姐,總有天然的壓制。方才娟兒已經聽陳儒跟她說了二土找蘭蘭玩的事,早已猜到了大概,那個傻小子,居然也有開竅的一天。
蘭蘭被她問的不好意思,辯解道:“他是來找我哥的。”
娟兒哪里會看不明白,她不再多問,而是笑道:“好了,我和儒兒要去二伯田里摘些辣子回來,先走了啊。”
娟兒笑著跟她們揮揮手,跟陳儒一起往田里去了。柳鶯鶯眼尖,在她抬起手的一瞬間透過袖口看到了里面的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