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絕技……
“鶯鶯妹子她不正是彈得一手好琵琶嗎……”
“是啊,雙雙媽不還請她給她女兒送嫁嗎……”
“我記得她是說過她從錢塘來的……”
“這……難道……”
眾人竊竊私語,阿絮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任誰也不得不相信柳鶯鶯確實是窯姐了。
方才還沒了氣焰的村長夫人見眾人神色,又重新?lián)旎亓俗孕?,她站出來道:“好了。既然身份已?jīng)確認了,我們陳家村是沒有娶窯姐的規(guī)矩的,柳鶯鶯,你是自己滾出村,還是我們請你出去?”
付嬸見村長夫人這架勢,道:“村長夫人,你這是怎么說的?如何就要趕人呢?”
村長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不趕走她,以后我們村的女孩誰敢娶?誰不怕娶一個跟窯姐混的女兒?”
付嬸被她一兇,只得禁了聲。
阿石將柳鶯鶯護在身后,道:“鶯鶯是我的未婚妻子,我看誰敢動她?!?/p>
村長夫人還欲說什么,村長伸出手一把將她拽下來,道:“行了,還沒鬧夠?阿絮你也坐下。這是阿石家的事,由他自己決定?!?/p>
阿絮卻不依不饒,對著柳鶯鶯道:“柳鶯鶯,你若還有臉,就繼續(xù)在這里賴著吧,我看看以后誰看得起你?!?/p>
阿絮沒說錯,柳鶯鶯環(huán)顧四周,眾人皆不敢與她對視。即便阿石強留下了她,可窯姐的身份也無法擺脫,日后她在村里將會無法抬頭做人,輕一點受人非議,差一點,便是流氓懶漢都敢來調(diào)戲,這就是窯姐的宿命。
柳鶯鶯撥開阿石的手,一言不發(fā)的走了出去,背后是眾人如火一般熾熱的目光。
“鶯鶯,你去哪?!卑⑹焓掷×怂?。
阿絮見阿石還如此不舍,譏笑道:“阿石,你還想留她?不嫌臟嗎?”
阿石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在我心里,鶯鶯比你干凈得多。”
阿絮聽了此話,面色白了又白,他……他竟然是這么想她的……
柳鶯鶯沒有理會阿絮的話,而且輕輕掙開阿石的手,繼續(xù)一言不發(fā)的往外走去。阿石知道她此刻必然心灰意冷,不愿留在這里讓眾人議論,也罷,他跟著柳鶯鶯的腳步追了出去。
“要走,我跟你一起走?!?/p>
蘭蘭見了,也抹去眼淚追了上去:“鶯鶯姐,哥,我也跟你們一起?!?/p>
什么陳家村,反正他們也沒有半個親人在了,既然這地方容不下她,那索性就離開,世界之大,難道還找不到容身之處?
村長見他們都追了出去,對阿絮道:“兒媳婦,你何苦呢?”
“是誰要把我外甥女趕走啊?”
忽然,院外傳來了一道陌生男聲,眾人伸著脖子一看,是一個書生打扮的中年男子。
陳謙認了出來,驚喜的叫了一聲:“莫先生!”
莫遇植笑著將柳鶯鶯拉著依舊帶回了院內(nèi),他握拳道:“諸位好,在下莫遇植,是鶯鶯的舅舅,現(xiàn)如今在縣里教書。”
柳鶯鶯的舅舅?
眾人皆奇怪的看著這個莫先生,長得也不像呀……
陳謙早已迎了上來,喜道:“莫先生,聽說你的學(xué)生今年全都上榜了,不知我是否也能上您的學(xué)堂聽一兩節(jié)課?”
陳家村其他人不知道這個莫先生,可陳謙最是知道,他可是個有學(xué)問的,就連縣太爺都高看他,親自請他為院試揭榜,才來攸縣一年,教出來的學(xué)生個個榜上有名,不光攸縣,周圍四個縣的學(xué)子們都聽說過他的大名。
村長夫人聽到上榜兩個字,也雙眼放光,這位先生竟然這么有本事?
莫遇植笑道:“自然可以。不過今日我前來,是為恭賀我外甥女和未來外甥女婿喬遷之喜,且別亂了賓主。”
莫遇植在人群中挑挑揀揀,先看向村長夫人道:“我才在門外聽到你要請我外甥女滾出去,這……不知是何道理呀?”
村長夫人見他如此說,頓時有些慌神,她可不知道這柳鶯鶯是這位先生的外甥女呀,這下可如何是好,她還想讓謙兒去這位先生那里上學(xué)呢……
“這……沒有,沒有的事,先生,你快請坐?!贝彘L夫人討好的笑著,忙清了桌子張羅著給莫遇植倒茶,不知道的仿佛以為這是她的家。
阿絮見村長夫人變了臉色,似不會再提柳鶯鶯的事,她如何能夠甘心,站出來道:“莫先生,你真是柳鶯鶯的舅舅?我怎么覺得長得一點也不像呢?別是騙我們的吧?”
莫遇植抬頭望了阿絮一眼,問道:“這是?”
“啊,我兒媳婦瞎說的,先生您別聽她的,來,喝茶?!?/p>
村長夫人瘋狂朝阿絮使眼色,可阿絮根本不理會她,繼續(xù)道:“莫先生,柳鶯鶯是錢塘萬花樓的頭牌娘子,這身份已經(jīng)坐實了,您該不會想替她隱瞞吧?”
莫遇植聞言,瞪著眼睛佯裝驚奇道:“頭牌娘子?還坐實了?這位姑娘……您哪里來的證據(jù)?”
阿絮不顧陳謙的阻攔,道:“我表嫂的姨夫從錢塘回來,他可說了,萬花樓前任頭牌娘子的名字就叫柳鶯鶯,還善彈琵琶,世上哪有這么巧的事?”
莫遇植聞聽此言,卻忽然哈哈大笑。
眾人見他這樣,不明所以,莫遇植笑夠了,這才道:“既然你那個表嫂的姨夫從錢塘回來,怎么會不知道萬花樓的頭牌柳鶯鶯已經(jīng)亡故了?錢塘府衙里,戶籍都銷了,他跟你說了沒有呀?”
“這……”阿絮當然不知道這些,她強行道,“那也有可能是她假死,改頭換面來到我們陳家村呢?”
“哦?這更奇了!你們陳家村有什么?這位姑娘,真如你所說,我這外甥女曾經(jīng)是萬花樓的頭牌,那她攢下來的銀子,買你們十個陳家村都綽綽有余了吧?為什么到錢塘買個好宅院享福,而跑到這地方來過苦日子呢?”
阿絮方才未經(jīng)思索,話說出口的時候已覺有漏洞,現(xiàn)又被莫遇植連連質(zhì)問,一時也不知道答些什么。
她看向柳鶯鶯,見她面色平靜的站在阿石面前,阿石的手還牽著她。阿絮心頭的怒火一陣陣涌了上來,她道:“既然她不是頭牌娘子柳鶯鶯,為何她一句辯解都沒有呢?!”
柳鶯鶯被阿絮指著,阿石見了,背過身將柳鶯鶯擋在身后,他則警告的瞪了一眼阿絮:“把你的手放下。”
“姑娘問得好啊?!蹦鲋驳?,“我外甥女是不愿意提及舊事。鶯鶯,來,傻姑娘,你爹的事沒什么好丟臉的,舅舅幫你說。”
柳鶯鶯被莫遇植拉了過去,說了這些安慰的話,她雖不明白莫遇植想做什么,但她知道他今日是約定了來送新的戶籍的,料想是給她編了什么新身份,遂裝作委屈的模樣由莫遇植拉著。
莫遇植拍了拍她的手,緩緩從懷里掏出一份戶籍文書,道:“諸位,看好了。這是我外甥女的戶籍文書。她爹本是前任學(xué)政大人的副手柳向東,因?qū)W政大人獲罪流放,他爹也下了大獄病死了,死前叫她來投奔我這個舅舅。”
眾人都去看那戶籍,可誰也不認識字,倒是陳謙將上面的字讀了出來,果然是柳鶯鶯的戶籍文書。
阿絮見陳謙讀完,不服道:“我們都認不得字,誰知道這東西是真的還是假的?”
莫遇植將戶籍收起來交給柳鶯鶯,笑問阿絮:“我問你,你說她是錢塘的頭牌,除了聽你那個八桿子打不著的親戚說了幾句只言片語,可還有其他證據(jù)?”
這話把阿絮給噎住了,她上哪找證據(jù)去。
“巧了,我還有一份證據(jù)。”莫遇植伸手在懷里掏了掏,掏出來那個梨花木盒子。
柳鶯鶯看到那個梨花木盒子,眼睛瞪得老大,他怎么把這個拿來了?不是讓他丟掉嗎?
莫遇植緩緩打開盒子,只見他從里面拿出一條破舊不堪的手絹,這手絹上繡著兩只黃鶯。莫遇植把手絹展開給眾人看,道:“這是我妹妹生前親手繡給我外甥女的?!?/p>
他又從盒子里掏出來一個小狗娃娃,也是破破爛爛的,道:“這是我從前去看她的時候送給她的?!?/p>
莫遇植掏出盒子里最后一塊玉扳指,那扳指的成色不太好,莫遇植托在手上,道:“這是我妹夫臨終前交給她的,權(quán)當來找我的信物?!?/p>
柳鶯鶯看著這三樣?xùn)|西,眼淚簌簌流了下來。那三樣?xùn)|西并不是莫遇植所說,但確實都是她從前的舊物。
柳鶯鶯想起了很多往事,她想起有一回,他爹要去賣她做丫鬟,路上經(jīng)過一個賣布娃娃的攤,她看入了迷,她爹罵她:“看什么?老子哪有錢給你買這些?還不快走?!?/p>
但沒有多久,她爹竟在地上撿到那攤販掉落在地的一個小狗娃娃,他撿起來拍拍灰遞給小小的柳鶯鶯,道:“喏,拿去,這回可得勤快些,別再被送回來了。”
小小的她緊緊捏著那個小狗娃娃,亦步亦趨跟在她爹身后。
后來,她在萬花樓跟著許媽媽學(xué)藝,漸漸有了名氣,雖還未開迎客宴,但早有一些人給她送些名貴東西來。
她爹見她有了錢,常來樓里找她要錢,后來被許媽媽發(fā)現(xiàn),用大棍子將他打了出去,再不許他進來,他就變著法的賣可憐,托人遞進來這么一方繡著兩只黃鶯的帕子,那兩只黃鶯一大一小,其實并不是取鶯鶯之意,只因他爹名字里也有個“英”字,不過是為了提醒她不要忘本。
最后那枚扳指,是那年他過五十歲生辰,柳鶯鶯隨便買了個便宜貨送給他,哄他是五兩銀子買的。也不知是當不出好價錢還是刻意想顯擺,他竟一直沒賣掉,直到他突然病死,臨終前托人把這扳指送還了柳鶯鶯。
柳鶯鶯還記得,那個送扳指的小孩說:“你爹說,他這輩子虧欠你,死了也沒什么能留給你,這扳指是他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讓你拿著買點好吃的,以后他會在天上保佑你?!?/p>
她當時說:“誰要他保佑,死了就好?!?/p>
這些舊事涌上心頭,柳鶯鶯百感交集,淚水怎么也止不住,阿石忙替她擦淚,眾人見柳鶯鶯哭成這樣,只道莫遇植所言非虛,紛紛指責起阿絮來。
“阿絮,你看看你,做的什么孽!”
“是啊,還不快跟鶯鶯妹子賠不是?!?/p>
“難怪啊,剛剛阿絮說的時候我就懷疑,哪里來的這么好的花樓,窯姐寫的字還能比正經(jīng)讀書人還好?若不是從前家里當官的,怎么可能有這個學(xué)識?”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覺得莫遇植所說的話可信,若不是家里遭難,哪能跑到這窮地方來?如今人家舅舅又有戶籍又拿得出信物,不比阿絮那些輕飄飄沒有根據(jù)的傳言來得可信?
阿絮見眾人都指責她,臉上火熱熱的,恨不得尋個地縫鉆進去。她忙回頭看陳謙,心存著最后一絲希望,盼著陳謙能像阿石護著柳鶯鶯一樣,站出來幫她說句話。
陳謙看到阿絮求助的眼神,剛要站出來就被村長夫人攔下了,村長夫人居高臨下道:“阿絮,還不給鶯鶯和她舅舅賠不是。”
陳謙被他母親一攔,頓時退怯了,弱弱的看了阿絮一眼。阿絮見他這副樣子,冷笑了一聲,道:“我是該賠不是,難道,你就一點事都沒有嗎?那鼠藥,不是你給喬姨和娟兒的嗎?”
阿絮憤怒的指著村長夫人,村長夫人被她的話嚇得身上都顫抖了,她哆哆嗦嗦道:“你……你說什么……我聽不懂?!?/p>
阿石聽到鼠藥兩個字,瞬間就看向了村長夫人,喬姨的事情他知道,可娟兒的鼠藥是怎么回事?
陳儒聽說莫先生來了,也聞訊趕來,聽了一會兒正好聽到娟兒鼠藥幾個字,心中頓時警鈴大作,這事他一直不明白,他姐姐好好的在床上躺著,從哪里翻出來鼠藥自盡的?
二土跟陳儒對視了一眼,知道這事嚴重。他們家的人因為有喪事在身,除了他和付嬸,其他人都沒來阿石這里,只恐沖撞了,現(xiàn)如今涉及娟兒死因,他忙跑回去將幾房的人都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