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不是嗎?你嫉妒阿石家的新房,給喬姨鼠藥讓她把阿石家的豬毒死了,又找來黃鼠狼來做怪。你威脅娟兒要把她是窯姐的事情捅到縣太爺那邊,好毀了她弟弟的科舉之路,娟兒這才告訴你柳鶯鶯是窯姐的事,你還特意讓我給她送鼠藥,讓她自行了斷。這些不都是你做的嗎?”
阿絮聲聲質問,句句控訴,問得村長夫人如熱油淋身,坐立難安,只能結結巴巴道:“沒……沒有的事……”
陳儒和村長聽完這些話,十分意外的看著村長夫人,他們都不知道有這些事。
而廣叔也轉頭看向喬姨,喬姨低下了頭,道:“我……我已向阿石他們賠罪認錯了?!?/p>
這話一出,更證實了村長夫人的惡劣行徑,眾人無不嘩然,誰能想到世上還有如此惡毒之人。
此時,二土叫來的四房人都到了,仲伯去了,伙叔臥病在床,保叔成了話事人,他拿著鐵鍬黑著臉厲聲問道:“村長夫人,她說的都是真的?!”
保叔鐵鍬在地上杵了一下,發出“嘭”的一聲,嚇得村長夫人腿一軟。而他身旁的勇哥、黑土、二土、陳儒,甚至文文,四房的男人們全都拿著鋤頭繩索,劍拔弩張的看著村長夫人,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眾人也都看出來四房的意思了,這可是一條人命啊,若真是村長夫人做的,他們不會輕易放過她。
村長夫人見此情狀,慌忙躲到村長身后,試圖尋求庇護,村長見村長夫人哆嗦的樣子,面如死灰的站了起來,剛想說些什么,誰知一口氣沒上來,竟“嘩——”的吐出一口血。
“爹!”陳謙顧不得震驚,忙去扶村長。
“老頭子!”村長夫人也忙上前去扶,“快!先送去大夫那里!”
村長撐著最后一口氣,道:“我……我家……出此惡婦……我……無顏……任憑……任憑……”
一句話沒說完,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眾人忙亂哄哄的上前去扶,廣叔一把背起村長往村頭跑,阿石讓陳謙駕他的馬車送去,村長夫人見狀也跟著要一起出去。
可陳儒卻精準的扣住了村長夫人的胳膊,頭一次沒那么怯弱,而且強勢堅定的看著村長夫人道:“你留下,給我把話說清楚?!?/p>
陳儒自幼喪母,對于母親的印象已經有些模糊了,可對于姐姐,陳儒卻比母親的感情還要深。他小時候衣服破了,都是姐姐縫,摔疼了,都是姐姐擦藥,也是姐姐執意讓他繼續上學。
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上學的銀子是姐姐一次次出賣身體換來的,若他一早知道,他寧愿跟堂兄們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就做一個本本份份的農民,決不去什么學堂,考什么功名。
姐姐自盡,他何嘗不知道是為了他。朝廷不會錄用一個窯姐供出來的學子,只有她死了,誰也沒法咬死她的身份,他才能安安生生的去繼續學習備考。
陳儒本以為這一切都是他姐姐自己想不開,可他今日才知道,原來根本不是!姐姐回來的時候明明還沒有那么絕望!是她!是這個村長夫人!用他的科舉之路威脅姐姐!這才讓姐姐不得不走上絕路!
陳儒發誓,他絕不能放過這個人。
“大哥,二哥,三哥,拿繩子來,我要親手把她綁到姐姐墓前,讓她給姐姐叩頭認錯!”
村長夫人看著陳謙和阿絮送著村長出去了,一點也沒有要管她的意思。她面色慘白,方才村長話雖沒說完,可誰都聽出來他想說的是任憑他們處置,村長夫人知道自己今日難逃一劫,哭著求道:“不……不是我……不怪我……是阿絮……是那個賤人……”
勇哥三兩下把村長夫人給綁了起來,過程中還踢了她好幾腳,最后吐了一口唾沫在她臉上,罵道:“爛了腸子的婆娘,竟然敢害我們家的人?!?/p>
黑土也吐了一口唾沫:“呸!儒兒,別放過她!”
幾兄弟將村長夫人拖著一路出去,往娟兒墓里去了,村長夫人被拖得不??藓扒箴?,只是誰也不搭理他,哀嚎聲從村里一路蔓延到墳頭。
大伙一直對村長夫人平日瞧不起人的樣子頗有意見,從前因為有村長在,不得不敬著,可剛剛村長都那么說了,誰還會給她留顏面,況陳家村從沒出過害死人命的事情,這是何等的惡毒行徑,一時間所有人心里都燃著熊熊怒火,不親眼看看這個毒婦是怎么遭報應的都不解氣。
人群涌了出去,阿石家的新院子頓時冷清了下來,吵吵鬧鬧了一個早上,此時院里只剩下阿石,柳鶯鶯,蘭蘭和莫遇植四人。
柳鶯鶯淚痕未干,還抱著梨花木盒子傷感,蘭蘭委屈了一早上,現如今真相大白,她心里又痛快又帶著氣憤,只恨村長夫人太過惡毒。
“哥,鶯鶯姐,莫先生,也快到中午了,我先去把火燒上,一會兒好做飯?!碧m蘭抹了一把臉去了灶房,經歷了這么一段大起大落,她還惦記著今日是他們喬遷新居,要給遠來的莫先生做一頓飯。
阿石見柳鶯鶯傷感,他看了一眼她懷里何等梨花木盒子,心中猜測了半晌,料想這些東西跟柳鶯鶯從前的事情有關,可柳鶯鶯如此神情,他也不敢問。
莫遇植見眾人都走了,蘭蘭也去后頭做飯了,這才問道:“剛剛說的娟兒?可是你們上個月在茶鋪一起喝茶的那個女子?”
阿石疑惑點頭道:“是,你認識她?”
莫遇植道:“哦,那日你們走的急,我忘了問你們住在哪里了?!?/p>
阿石這才想起來,那日光說邀請莫先生來參加喬遷宴,竟忘了告訴他陳家村怎么走了。阿石道:“后來是娟兒告訴你的?”
“嗯,那日我想起來這事,在街上尋你們半天,遠遠看見你們跟一個姑娘在喝茶,等我跑過去的時候你們又走了,我只好去問她了?!蹦鲋差D了頓,道,“剛開始她以為我是壞人,不肯說。我只得如實相告是要給你送戶籍文書的,她聽了,竟突然問我知不知道萬花樓,我才曉得她是知道你從前的事兒的。”
柳鶯鶯心中有什么念頭一轉而過,道:“后來呢?”
“后來,我告訴她我知道你是打萬花樓來的,也是因此才想給你做個新戶籍。她很是高興,告訴我你們大約要成婚了,讓我到時候一定來,還要把戶籍拿出來給村長也看看,以后你們成婚了就不怕有閑話了。”
“……”
原來如此,柳鶯鶯這才恍然大悟,娟兒是一早就知道莫先生會帶著戶籍文書前來為她正名。
她腦海中忽然就浮現了娟兒的影子,她站在桂花樹下,伴著花香溫潤的朝她笑著。
柳鶯鶯又流下兩滴淚,她竟以為娟兒背叛她了,剛剛還為此生出了幾分怨恨,此刻她才明白,當時被村長夫人威脅的娟兒是多么無助,她只能將柳鶯鶯的身份說出,或許,她當時也是萬般愧疚……
“好了,今日是你們喬遷的好日子,哭什么。鶯鶯姑娘,帶我這個舅舅看看你們的新房子,如何?”
“好?!绷L鶯擦干眼淚,給了阿石一個眼神,隨后兩人一起一間間帶著莫遇植參觀著。
莫遇植連連稱贊:“難得,難得呀!鶯鶯,阿石,你們這院子,我都想時常來住一住了?!?/p>
阿石忙道:“先生只管來,你幫了我們這么大的忙,以后又是鶯鶯的舅舅了,房間都備好了,今晚就住下,索性多住些日子,回頭我送先生回縣城。”
“哈哈哈哈……哪能啊,學里還有一堆事呢,一會兒吃完飯我就走了……且把你們的好酒好菜端出來讓我嘗嘗!”
莫遇植是騎馬來的,一會兒快馬回去,明日的課還能來得及上。
夜里。
村長夫人被打了個半死,陳儒把她綁在娟兒墓前的樹上,也沒有人管她,任由她哀嚎吼叫,陳家村的人聽著她的叫聲,卻沒有一個人愿意去解救她。
阿石把屋里屋外收拾好,再洗漱完已經是深夜了,他見樓上蘭蘭屋里的燈已經熄了,而柳鶯鶯屋里還亮著微弱的燈光。
阿石想了想,她今日一整天心情都不好,尤其在看到莫遇植拿出來那梨花木盒子里的東西的時候,他沒見過柳鶯鶯那樣哭過,不知道她這會兒會不會又想起舊事一個人在房中垂淚……
阿石猶豫良久,終究還是不放心走了上去。到了柳鶯鶯臥房門口,卻見門半掩著,里面并沒有什么聲音。阿石心道,難道已經睡了?忘記吹燈了?
他這么想著,輕手輕腳的推開門走了進去,見柳鶯鶯面對著床里側臥著,并沒什么動靜,阿石輕輕挪了過去揭開燈罩,正欲吹燈時,只聽身后傳來了甕聲甕氣的一句:“你干什么?”
阿石被嚇了一跳,但已來不及收住口中的氣,燈滅了。屋內一片漆黑,阿石憑著記憶朝向柳鶯鶯的方向道:“你哭了?”
剛才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哭久了,鼻子都堵住了的聲音。屋內傳來柳鶯鶯低低的聲音:“不用你管?!?/p>
阿石聽得更真切了,確實是哭過的聲音。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只愣愣的站在原地,道:“鶯鶯,你心里不痛快,可以跟我說說?!?/p>
屋內一陣寂靜。忽然,似有一道人影閃過,阿石只覺得腰身被緊緊抱住,有一個熱乎乎的身體貼在自己身前,他頓住了:“鶯鶯,你……”
可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阿石忽然感覺到胸前一片濕熱,是鶯鶯在流淚。阿石雖看不清,可腦海里卻浮現出柳鶯鶯難過落淚的樣子,白日他看她那樣哭的時候就覺得心里堵得慌,眼下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心疼,一把將人兒摟住,摸著她的秀發安慰道:“不哭……不哭……”
拙劣的哄人技巧,可柳鶯鶯偏偏很受用。白日她走的時候,阿石跟在她后面說的話她都聽見了,她要走,阿石也跟她一起走。這比世間任何情話都動人。
“阿石,從前,我多希望我爹也能像你這樣,一心護著我,愛著我。”
柳鶯鶯許久沒有叫過爹,陌生的稱呼讓她覺得有些不適應,她甚至還磕巴了一下。阿石抱著她,安安靜靜地聽她說。
“我記事的時候,就只有我爹跟我相依為命,他好賭,家里的東西全都輸光了,他每天帶著我,吃了上頓沒下頓。后來,我大一些了,能干一點活了,他就把我送到酒樓洗盤子。
可是,那時候我年紀小,木盆太重了,我砸碎了盤子,被掌柜送了回去。我爹沒法子,只得另外找買家,我已經記不得去多少戶人家家里做過活了。
最后一次,我爹把我賣到了萬花樓,做燒火丫頭。那時候許媽媽看到我,說我長得好,要不要索性賣了身做頭牌娘子,她說以后頓頓都有飽飯吃。
阿石,我餓怕了。我簽了賣身契,跟著許媽媽學藝,我爹剛開始聽到風聲,要來打我,可自從發現我能給他很多銀子之后,他就不打我了,他隔三差五就來找我要錢。
他要的銀子越來越多,我不給就來樓里打我,許媽媽氣不忿,找人狠狠揍了他一頓,從此,他倒是學會了賣慘。日日托人來樓里給我遞話,說他從前養我長大有多么不容易,沒法子,我只得繼續給他銀子。
有一年,他終于死了,我也松了一口氣??墒前⑹?,他死了,我賺來的銀子都不知道該給誰了,我竟然還有點遺憾,你說,我是不是活該,是不是被壓榨慣了……”
阿石靜靜的聽完了柳鶯鶯的訴說,他才發現自己對她的了解如此之少,他總以為她養尊處優,甚至有些嬌氣。他曾經還因為她的一些無知行為有些生氣,可沒想到,她的童年過得比蘭蘭還要慘,從小沒有感受過半分家人的疼愛。
也許,這也是為什么今天阿絮說破了她的身份,她就一言不發的要離開吧,在她的潛意識里,被拋棄已經成了習慣,她怎么會問阿石,能不能留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