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硯在殯儀館取骨灰處呆很久了,久得比她先來的,同時來的,后來的,再后來的,都走了,她還坐在那等。
坐在這樣的地方,感覺極其的不好,看著一個個不繡鋼托盤拿出來,再把托盤上的東西裝到一個個小盒子里,被人哭著捧走,或被人邊說笑邊隨意拿走。
她居然還看到了一個把拖盤里的東西,裝到一個紅布口袋里,被人隨便拎著就走了的。
進進出出的人們,面帶悲傷,雙手捧著小盒子后面跟著一大群人走出去的居多。
如果,耳邊沒有嚶嚶的哭聲,石硯似乎有些忘記她是因何而來了。
看著那些一個個被裝滿的小盒,她突然想起那句笑話:房子再大只是臨時住所,只有這個小匣,才是永久的家呀。此時的她,認為這句話,不是笑話,是事實、是真理!
她不是一個人坐在這個既讓人悲傷又有幾分害怕的地方,無聊地去看世人的終點。
她是和她所有的姐姐們一起來的這里,是的,是所有的五個姐姐。
只是,她大姐一個人在里面,另四個姐姐和她一起悲傷地坐在外面,默默地等著大姐從里面出來。
當大姐以另一種形態出來時,她心痛的不忍上前去看。
直到工作人員把她大姐全部裝到那個小盒里,由她外甥捧起時,她才跟在后面和所有的姐姐們以及親朋一起,走出這個是人都不愿意來的破地方。
離開了這個破地方,下一個地方也不是什么好的去處。眾姐妹及親屬分別坐上車,目的地—墓園。
這個墓園據說風水好,坐北向南,背山面水。視線所及之遠處是廣袤的農田,園內青松翠柏,景色倒很是不錯,名曰:龍鳳坡。
風景再好看,名字再好聽,也是一個讓人喜歡不起來、甚至有些討厭,如果可以,誰也不想來的地方。
石硯的大姐家在這有個家族墓,里面已有人入住了,是大姐的二兒子,十一年前因病先住進了這里。
到了這里,還要按部就排的走流程。按當地的風俗,操持這種事情要請一個專業的人,名喚:陰陽先生。
一切事宜,都要以他的指揮安排為準,他說要怎么辦,就得怎么辦。他說幾時做什么,就得幾時做什么。是該哭,還是該跪,都得他來發號施令。
到了龍鳳坡,女人就不允許靠近了。只有家屬及親屬中的男人可以到墓室跟前,女人們只能站在遠處觀望。
出于好奇,也因為等得無聊,石硯向親屬問起,為什么她大姐在殯儀館里面呆那么久?而別人卻很快就出來了?
幫助辦理殤事的親屬告訴她,很快就出來的,是死者家屬和里面的工作人員不認識。里面工作人員為了省時,省燃料。在火葬的過程當中,為了加快燃燒速度,會借助工具去爐中扒拉,行話叫上鉤子。
她大姐沒有經過這道工序,能盡量保持骨骼還算完整,沒有成為真正的骨灰。
她由衷地向這位親屬表示了感謝,雖然到這時,這樣做也改變不了什么。但多少讓她心里有了一絲欣慰,她大姐似乎、也許比別人走得安祥一些。
只要女人們聚在一起,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閑話幾句。正在低聲聊著閑天,有人大聲說女人可以過去了。女人們以輩份為順序,排列好,一撥一撥去到墓前,按先生的指揮行禮。
再之后的去處還行,是飯店,到飯店吃豆腐宴。
直到此時,這場因大姐而辦的酒席上,大姐真的不存在了。
過去的那三天,不管是在殯儀館還是墓園,大姐都在。
石硯努力回想了一下,這三天以來,那個走在前面的人,不再是個頭矮小的大姐,而是腳步蹣跚的二姐了。
看著桌子上白白的豆腐,悲傷又席卷了她的內心。她又想流淚,她吃不下飯,強忍淚水把頭轉向別的酒桌。
看別人若無其事地大吃大喝,談笑風生的情景是那么真實。好像人們在美食面前都會很愉悅。無論什么原因,能讓大家聚在一起享用美食,便快樂。
至于請他們聚在一起吃飯的人,是什么樣的心情?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飯菜的質量,酒水的檔次。
這樣的流程,算這次,石硯經歷六次了。有二次是她的公婆,還有二次分別是她的二哥,三哥。
再有一次是她大姐的二兒子,二龍。
這樣的流程,每走一次,就意味著一個親人離開了。
從情感上來說,公婆的離開悲傷的程度要差,只是有些難過,陪著丈夫流幾滴淚便過去了。
她二哥時,她哭了,當時很難過。
她三哥時,她特難過,難過了很久,哭過很多回。
二龍走時,她心痛,是那種心掉下來了的痛感。很痛,痛了很久很久,每每想起都會掉眼淚。
她大姐這次,她的感覺是痛苦,這種痛苦包含了難受、難過、心痛還有失落。
失落:那種沒著沒落,沒有依靠,沒有仰仗,沒有了歸屬感。心很痛,心里總是空落落的感覺,這便是是失落吧。
她大姐比石硯大整整二十一歲,石硯自小就在她大姐的身邊。
從小到大,她因為有她大姐的愛護,讓她在其他哥、姐面前,一直很是狐假虎威來著。
她在自己的哥、姐里面畫了一條線。從她三姐開始,以上的,她是不敢招惹;從她四姐以下,她總愛抖擻一下她的小機靈。
細想起來,這樣的小機靈,在她四姐、五姐面前不太好使。在她三哥面前抖的話還行,效果最好。
她四姐,五姐都是性格很好的人,讓著她的時候多。她跑出去玩,家里大不見小不見的家務活,她五姐就都做了,還從無怨言。她五姐比她大三歲,她不像大的姐姐那樣關愛著她,卻總是遷就著她。
只有她三哥,喜歡偷她好吃的,沒事就愛惹她生氣,并喜歡在外面和別人家的男孩子打架。
那時,她對她三哥常說的話,總是那么幾句:“看我不給你告訴大姐呢!我給你告訴大姐讓她收拾你。你是不是又想讓大姐收拾你了?我這就去告訴大姐,看你是挨罵還是挨打吧?”
這樣的話,隨著年齡的增長,各自結婚成家后,她換了說法,即:“你這樣大姐知道嗎?你這么做不對,大姐知道了,不得罵你呀?
我覺得這事還是找大姐商量商量吧,你別自己瞎拿主意。看你買的這件衣服多難看,讓大姐看到肯定得說你。”
她想這樣的話,以后再也不用說了。大姐再不用、也不會為他們姐弟再操這些閑心了。
想到這些,眼淚不自覺的又流了出來,她趕忙低下頭,極力掩飾著。
她不想讓姐姐們看到,怕她們又要哭出聲來。特別是她五姐,上半年生了場病后,總是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緒,一哭起來就沒完沒了。
她轉頭,仔細地看著在坐的四個姐姐,她們一個比一個蒼老了。又看了一眼坐在另一張桌前,和她一起長大,總愛和她吵架的外甥。他也老了,頭發近乎白了一半,他也年過半百了。
再看向那個對她而言,猶如父親般存在的大姐夫。他木訥地坐在那里,行動明顯有些遲緩,神情有些麻木。
一絲悲涼充滿她的內心,生老病死,她以后要經常面對了。
她的哥哥、姐姐們都在走向衰老。就是和她年齡相仿的外甥,外甥女們也和她自己一樣,臉上布滿了歲月的痕跡。
光陰荏苒,不經意間,石硯愛的,也愛她的姐姐們,一個個的不再漂亮了,那如花的容顏再也看不到了,婷立的身姿早已不在,彎腰駝背是她們的現狀。
但有一點沒有改變,那就是她依然跟在姐姐們的后面。在姐姐們不斷的指教下、嘮叨聲中,在人生的路上繼續前行,只是前方讓人不敢再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