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招弟便自動醒來。
她望了望窗外,仍是一片漆黑,心想:"今天要吹西索米,可以賺一百塊呢。"
想到錢,精神都來了。
于是起床洗漱,翻看樂譜,練習指法。
她和團員們在預定時間內來到喪家。
這是間大宅院。
招弟事先上了洗手間,聽到喪家親友的對話:
一名女人說:"生兒子有什么用?把他栽培到大學畢業出國讀到博士,畢業后也不回來。老母生病不在身邊,都要出殯了才趕回來。"
另一名女人接口:"大兒子出國也就算了,后面兩個弟弟也跟著出去,留兩個老的住這么大的房子。你看那幾個兒媳,象是來參加婆婆喪禮的嗎?"
第三人說:"所以才要請孝女來哭啊。"
庭院搭了帆布棚架,布置成靈堂,舉行家祭和公祭。
招弟看到靈堂內,用百合花裝飾得非常莊嚴肅穆,再看著正中一幀黑白遺照。
照片里,中年婦人的眉眼與笑容,竟與母親紀曼云有幾分相似。
招弟望著遺照,頓時感到心酸。
她更加用心的吹奏送葬曲,猶似為自己的母親奏樂送行。
期間,她看見司儀慌張的從旁經過,似乎與男主人起了爭執。
曲畢,招弟聽到他們的對話:
"你們怎么辦事的?怎么不早說?現在說這個是什么意思?"
"真對不起,我也是剛剛才知道。說昨晚胃出血去開刀,她答應我,今天能趕過來。誰知道......"
男主人臉色難看:"我不管,你得給我想辦法再去找個孝女來。"
招弟這才知道,原來擔任孝女的辜彩鳳,昨晚胃出血。
演奏又開始了,招弟吹奏哀樂,想著家人。
記憶中的幸福小屋里。
招弟一家人聚在昏黃的燈光下。
母親坐在縫紉機前,腳踩踏板,制作一張花色鮮艷的被單。
父親在一旁席地而坐,將細長竹竿放在燭火上燒烤塑形,準備做紙鳶給孩子玩。
而大弟弟翔翔則坐在爸爸的懷里,吃著她從阿勇嫂家帶回來的柿餅。
招弟伏在桌上畫畫,內容是招弟全家福。
畫里有一棟房子,爸爸和媽媽站在屋前,爸爸懷里抱著招弟和翔翔,媽媽則抱著芊芊。
招弟吹奏樂曲,淚水模糊了視線。
司儀看著稿紙,悼念女主人:
"我們親愛的母親雖然離開我們,但是她的精神將永遠與我們同在......"
期間,他心虛的偷瞄男主人一家,心想:"氣氛跟太平間一樣冷。沒有孝女真的不行。我又哭不出來。怎么辦?"
男主人與他的兒子們均面無表情。
三名兒媳并排站立一旁,許是與婆婆不熟悉,確實沒有哀戚的神色。
就在司儀幾乎快撐不下去的時候,一眼瞥見招弟在吹奏時,頻頻抹淚,趁隙過來低聲問:"你認識亡者嗎?"
"不是,我想起我媽媽。"
"你來當孝女,把她當作你媽媽,好好哭一場,一千塊就是你的。"
招弟立即上前,接過麥克風,語帶哽咽:
"媽媽,你是世上最好的媽媽。你教我做人的道理,告訴我,施惠勿念,受恩莫忘。教我做人,比賺錢更重要。"
她邊哭邊說:"你告訴我,做人要爭一個好壞,不在乎爭一個貧富。你說的話,我永遠記在心頭。媽媽,我會做個好人,不讓你失望。"
說完,哭著唱起老樂師剛剛教過的熱門流行歌,是歸亞蕾演唱的:[不如歸去]:
"多少的往事,已難追憶......這天上人間,可能再聚......啊啊,不如歸去。"期間數度因為哽咽而中斷。
她情意真切,親生父母的簡易告別式,因為傷心過度沒掉的眼淚,今天加倍補上。
招弟的哭聲與說辭腔調極其哀婉動人,原來無動于衷的兒子與兒媳們,全都熱淚盈眶,連男主人都哭得昏過去。
司儀認為招弟在臺上說的一番話,效果出奇好,趁著家屬急救男主人的時候,私下問招弟:
"妹啊,你剛剛講的那些話,能不能寫成稿子給我?我用三百塊跟你買。"
招弟來這里一個早上,所得一百塊,已經讓她興奮不已,沒想到隨口幾句真心話,就有人出價三百塊!
她在心里快速換算:可以吃一百五十碗陽春面!
招弟驚呆到說不出話來的表情,卻讓司儀看成是[想用三百塊來搪塞我?門兒都沒有!]的意思。
他瞥了剛剛甦醒的男主人一眼,心想:"這段講詞真夠感人,我一定要拿到。剛剛這孩子說什么?怎么也想不起來。"只好再加碼:"六百塊?"
這下,招弟更加震驚了,隨即想起兩兄弟去太陽山搬黃金的民間故事。
哥哥因為不知足,想搬更多黃金回家,不理會弟弟的告誡,眼看太陽快出來,還是不肯走。
弟弟只好背起一籮筐的黃金,乘著飛鳥離開太陽山。
當招弟想到:[最后太陽出來了,哥哥也被太陽曬死了!]的時候,便聽到司儀說:"一千塊!"
她連忙用力點頭。
喪禮結束后,男主人感謝招弟的真情付出,另外又給了招弟一千元,加上扮演孝女的酬勞,這一趟出差,招弟比別人多賺三千元。
團員們都羨慕不已,卻也無話可說。
因為當招弟唱起《不如歸去》的時候,大家都忍不住淚崩。
這天,招弟來上武術課,鄭武雄教招弟練習下腰。
他坐在椅子上,以自己的膝蓋當支點,要資深學員橫躺在他的膝蓋上,頭跟腳像翹翹板一樣的上下晃動,對招弟說:"來,你跟著照做。"
招弟依樣畫葫蘆,將腰部靠在他的膝蓋上。
剛開始,動作還有些生疏,但幾回練習下來,沒多久便通過考核。
鄭武雄看到招弟很快就抓到了訣竅,心想:"這個不錯啊,都不用人家教,短時間自己就能摸索出來。"
對此,他也不吝贊美:"不錯,很少人能學得這么快。到底是年紀輕骨頭軟。"
他告訴招弟:
"這個練成了,再配合上拿頂,就能延伸出很多漂亮的動作。"說完讓資深學員一連示范了雙手或單手翻跟斗,掃腿等漂亮招式,目的是想提升招弟的學習欲望。
他看出招弟雙眼放光,問招弟:"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鄭武雄便在招弟的腰部綁一條帶子,讓招弟練習向后彎腰,直到她身手靈活毫不費勁。
又上了幾堂課,練了一段時間,他告訴招弟:"你學得很快,今天開始跟阿富他們一起練。"
他說完,跟一個資深學員示范翻騰踢腿給招弟等資淺學員看:
"等你們練到能控制速度,方向跟距離,就差不多出師不必我來教了。但是在這之前,教你做什么就用心的照做,少囉嗦,浪費大家時間。"
招弟看著武術老師在耍刀槍時,那象是猛虎蓄積能量準備出籠的氣勢,內心深感欽佩,漸漸忘了身體的痠痛,心想:"什么時候能練成這樣?"
鄭武雄收起手勢。
他一身功夫裝,神情莊重:
"練功講求心念正。內心修養好品德,外在功夫基礎就扎實。學無止境,到了我這個境地,之后就要靠個人修為。就是練功之外,還要修養品德,做到德術兼備。"
這是鄭武雄的授業老師時常說的話。
今日,他也將這些話傳承給下一代。
資深學員帶頭鼓掌。
除了杜恩惠,其余學員都真心鼓掌叫好。
杜恩惠站在角落若有所思,鼓掌也不帶感情,甚至帶點勉強。
招弟接著跟阿富等學員練習翻跟斗,一次又一次,汗濕的衣服從沒干過。
晚飯過后的休息時間,招弟帶著書本,獨自在路燈下看書,直到凌晨時分再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