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又到了上武術課的時間,鄭武雄卻一臉頹喪的來找林忠義:
"老大,能不能預支下個月的薪水?"
"我有沒有聽錯?這個月的薪水你昨天已經提早領了,還要預支下個月?是不是又去賭了?你怎么又......你不是答應過我要戒賭?"
"哎呀,以前的朋友來找,就陪著去小玩一把。我一開始贏,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又輸了。"
"有幾人賭博能贏錢的?賭博這么好賺,這世上就沒人要開賭場了啦。看看你,長得這么瀟灑卻愛賭,年紀不小了,沒人敢嫁你。"
"罵夠了沒?到底給不給?"
"不給!"
鄭武雄轉頭就走,氣呼呼的往教室走去。
戲班里的學員們各自占據教室一角,依照自身程度,有人拉筋,有人翻跟斗。
招弟等八名學員正并排靠著墻邊練習倒立。
其中兩個八九歲男孩抖著雙手,有意趁老師不在時稍事休息:
"老師今天來得比較晚。"
"會不會今天不來了?"
"你做夢。"
"去看看老師來了沒?"
正說話間,鄭武雄拿著木板子直接橫掃這兩個男孩,怒吼:"干!你管我來不來!"
兩個男孩立刻往一旁摔去。
這一摔,像骨牌一樣,其余六名學員全部被推倒,各個東倒西歪。
因為全嚇傻了,沒人敢吭一聲,就怕一出聲又挨打。
鄭武雄對蹲馬步的學員也是劈頭蓋臉一陣臭罵,嘴一到,木板子就跟著落下:
"軟綿綿的怎么上臺!"
"我平常怎么教的!"
接著他手持木板子,惡狠狠地朝幾個翻跟斗的學員走去。
這些學員更加拚命翻跟斗,各個翻得又快又急,前翻后翻雙手翻再單手翻,有的拚命掃腿,希望表現認真能免災,結果仍是躲不過。
"根本都沒有認真練!"
語聲甫畢,鄭武雄的腦海浮上一個念頭:
[自小,天未亮就起床練功,練了二十多年,難道說我還沒練夠嗎?]
他甩甩頭繼續罵繼續打:
"你們練功是為誰練的?難道是我嗎?出去不要跟別人說是我教的。"
那來自心海的聲音再起:
[拚命奮斗這么多年,不就是為了享樂,不然我在拚什么?]
他丟掉木板子,想用大吼來停止腦海的聲音:
"按之前的分組,都給我好好練!"
那聲音仍是繼續:
[都快四十了,到現在一事無成,還在當人家的員工。可憐哪,出生在窮苦人家,注定永遠出不了頭......]
整個教室里,唯有杜恩惠沒挨打,其他學員都是忍著痛繼續練習。
回去后,杜恩惠為招弟涂上藥膏:"忍一下。"
招弟痛得飆淚:"事前都沒聽你說過,來這里要挨打的。"
杜恩惠:"都這樣的,戲團教戲都打人的。團長說,這樣功夫才學得全,學得扎實。"
招弟:"感覺藥膏涂上后涼涼的,好像沒那么痛了。換我幫你擦,你哪里痛?"
杜恩惠:"我不用。"
招弟:"他打你哪里?"
杜恩惠不愿說自己沒挨打:"我皮厚,還好啦。"
招弟也不再堅持:"那好,走吧。今天負責擦草蓆。"
兩人一起擦草蓆的時候,杜恩惠問招弟:"我這樣幫你算下來,你一天睡不到四小時吧?你還想去加工區做臨時工?還要準備考試?"
招弟:"賺錢是一定要的,學業也不能荒廢。隔壁賣冰的朱伯伯腳扭傷了,他兒子后天才能回來,所以我明天會去幫他賣冰。已經跟團長請了半天假,我要去批發店搶[冰貨],再照著朱伯伯平常走的路線沿街叫賣。我回來會帶枝仔冰給你吃。"
"那些桶子很重吧?"
"我力氣大呀。"
"腳踏車上至少載三四個桶子,你哪有辦法?"
"可以,我試過了,小心保持平衡就行。"
杜恩惠用不可思議的眼神望著招弟:"認真賺錢我理解,但是認真讀書是要做什么?"
招弟把草蓆搬到太陽底下曝曬:
"本來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但后來去找工作,才發現學歷跟經歷一樣重要。順勢而為嘛,趁年輕有體力的時候就拚一下。等我把功夫都學成了,我自己創團當老板,自己接工作自己賺。等存夠了一筆錢。"
她的眼睛流動著閃耀的光波:"我想開一間書局。很大很大的書局。"
瞥見杜恩惠一臉困惑,接著解釋:
"就是賣書的。有考試用教科書,也有世界各地作家寫的各種類型的書。"
這原本是父母親為她構筑的美夢,現在由她自己來完成。
"書局里面還有戲臺,也有賣吃的賣喝的。付了門票進來等著看戲的觀眾能先來看點書,離開前買幾本書回家。"
杜恩惠見招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贊道:"好耶,這一定賺錢。"
招弟沾了茶葉水來擦草蓆:
"你之前不是說,戲院票房不好,神明生日也不是天天有。我是怕哪天團長把戲團解散不做了,所以多找幾樣賺錢管道才安心嘛。"
杜恩惠聞言一驚:"啊!你設想得好遠啊。"
"狡兔有三窟。總要多做點準備給自己留后路嘛。"
"這我連想都不敢想。光想著都害怕。"
"問題發生了,解決它就行了。"
招弟見杜恩惠神色驚慌,于是轉移話題:"來這里快一年,我每次上臺都是演旗軍仔。每天都是打掃,煮飯跟清潔。跑西索米的次數還比較多。"
杜恩惠勸解她:"再過一陣子你就可以去勞軍,就可以上臺唱啦。"
"為什么?"
"勞軍場都是禮拜天大清早就要開始準備,九點就要上場的。這時候,那些老資格的都還在被窩里。這種苦差事,才能輪到我們啊。"
"也不可能演大戲吧?"
"哪有可能!都我們這些學生去演的,有經驗的拉二胡的都不肯去了。不過你放心,老樂師會教你怎么唱,上臺前再學都來得及。"
"能看嗎?"
"胡亂拼湊的劇情,好笑就好。當作是練習演三花,就算演錯笑場,臺下觀眾也會覺得很有趣,還以為你是故意的。我上次就學了一段唸唱而已,過程中唱詞還瞎編,結果老兵都高興的拍手叫好,很捧場的啦。"
"那都是丑角,我什么時候才能演小生跟小旦?"
"都是這樣的啦。哪有可能馬上就讓你演大角色?你看那些上臺的都是蹲好幾年的。之前有個姐姐告訴我,隨時做好準備,等待機會。"
"然后呢?她等到了嗎?是誰啊?"
"她說她等了五年多才開始當主角,已經算很快了。不過去年她嫁人了,所以你沒見過她,當時男方還幫她付了一筆錢給團長。"
"為什么?"
"她父母把她賣給團長。"說到這里,杜恩惠的眼神黯淡下來,不愿再多說。
招弟知道杜恩惠是感傷自己的身世,安慰她:"阿惠,靠自己,我們靠自己扭轉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