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弟不可置信的看著杜恩惠。
由于太過震撼,一時之間無法順暢的開口問清楚,即使坐在藤椅上也感覺頭暈,眼前杜恩惠的形象,瞬間模糊。
因為招弟的關系,杜恩惠埋怨孫沁越好長一段時間,現在知道誤會對方,而且人已經過世,心里百般愧疚,跟著便怪罪趙秀香,忍不住脫口而出:
"孫沁越的姐姐說,她來找過你很多次,都被門房攔下。"
趙秀香忍著怒氣,橫了杜恩惠一眼:"你別再刺激招弟了。"
招弟的胸口象是受了巨錘撞擊,痛得閉上眼睛,攢眉撫心。
直到近幾日,她的健康狀況才稍有起色,身心難以承受如此噩耗!
趙秀香起身搭著招弟的肩膀,以防她突然昏倒,看見何瓊月走了進來,大叫:"阿月!快!去端碗蔘茶來!"
招弟渾身發抖,猶如置身冰庫。
她想起孫沁越,立即睜開眼,顫抖的伸出手來,直指窗外,再比出[招手進門]的手勢。
杜恩惠看懂了,趕緊出去請孫沁菲進來。
趙秀香小心的端著杯子,照料招弟喝蔘茶,急著為招弟的胸口順氣。
她對孫沁越的死,無動于衷。
看到招弟緊蹙眉頭,她才感到心疼,另一方面又偷偷想著:"長痛不如短痛。這樣也好,讓招弟徹底死心,永遠留在我身邊。"
她只關心招弟的狀況,溫聲勸:"再喝一口?"
招弟輕輕推開茶杯,望著趙秀香,語帶埋怨:"為什么攔著不讓人通知我?"
趙秀香深怕招弟生氣,從此不理她,一臉討好,低聲下氣的解釋:
"他們只會傷害你。接近他們,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你應該跟孫家劃清界線。而且你的病最近才剛剛好轉,我怕孫家人一來,又惹你傷心。到時候飯也吃不下,又害你睡不好,這樣你的身體什么時候才能恢復?孫家兒子的事,我也是現在才知道。我怎么敢瞞你。"
孫沁菲隨著杜恩惠進門,一見招弟,情緒激動,未語淚先流。
八斗子。
小山谷一片寂寥。
招弟因為愛人逝去,病上加病,像丟了半條命一樣。
昔日并肩看夕陽的兩人,如今只剩下一道渺小孤單的身影,被凄艷的晚霞包圍。
招弟失魂呆坐,面對群山默默、千變萬化的云彩和淘盡千古的白浪。
以前這種美,令她心中充滿希望,如今這種美,看著倍覺憂傷。
她神情憔悴,望著掌心里的訂情戒指。
淚水潸然落下,靜悄悄的滲進泥沙里。
她又想起那首詩: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戒指引她在時光的河流中溯洄。
那時,兩人說說笑笑,坐在海邊看漁舟燈火。
如今,物是人非。
曾經的恨意消散,替換成無盡憂思悔恨,思緒起伏中,帶著海水味道的凄風掠起她的長發與衣衫,風聲如泣如訴。
她心想:"以為能灑脫的甩開你,重新開啟新的人生,原來是自欺欺人。好不容易才愛上的,怎么可能輕易忘記?"
她不自覺的跟孫沁越對話:
"我沒有不凡的家世背景,也沒有因此看輕自己,更沒時間沮喪。但是當我拋開一切奔向你,而你竟未如約而至!我終于明白,有些事情是無論我如何努力都無法改變。我恨你不守信用,沒有堅持到底。我的自信心崩了,才會喪失理智去做那樣的決定。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不夠堅定的人是我,原來你的愛這么深。沁越,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一不小心,手中戒指掉落。
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即在附近找,幸好很快便看到閃耀著七彩光澤的鉆戒:
"現在我才真正了解,能有一個傾心去愛的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她把寶貝撿起來,輕輕拍掉泥沙,放在手心上,看著戒指,象是看到他溫暖的笑臉:"我感謝老天讓我們相遇。但是,這段緣分真的太短了,不夠啊。"
她悲嘆:"沁越,我的心好痛。我最后悔、最感到遺憾的是,我對你不夠好。"
"或許你最大的災難,是因為愛上了我?"
"那我的災難呢?什么時候才能結束?"
一想到這里,她悲哭。
這一哭,把孤女生涯所遭受的委屈,全都宣泄。
她在海邊呆坐,深深沉浸在悲傷里,回憶著孫沁越短暫的一生中,那些有她參與的片段。
孫沁越的所言所行,就像潮水激起的浪花,不斷在招弟的腦海涌現。
那些道不盡的相思血淚,為自己和孫沁越嘆息,剖析自我,想著過去、現在和未來。
她望著浪潮一波又一波的涌向岸邊,將自己打碎,再看見被沖上岸,倉皇遁逃的寄居蟹。
"沁越是浪花。"
"我是寄居蟹,住在不屬于我的殼里邊。"
"何去何從?"
"這個問題,必須盡快找出答案。"
她的心,一點也不平靜。
她在沙灘上寫下一個[恨]字,想起蘇軾的詩: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她自問:"為什么到現在才發現,沁越對我有多重要?愛得心都痛了,想得人都快瘋了,應該是真愛啊。我以前為什么不好好珍惜?平白浪費那么多時間?"
"我們都不夠成熟,偏偏又太執著。晚了,晚了,知道的太晚了。"
她恨起自己來,吸著鼻涕,任眼淚流下,任風吹干。
杜恩惠一早發現招弟留下的紙條,告知自己出去散心,天黑前回來。
她仍是不放心,為了找招弟,跑遍很多地方,終于在這里找到。
她松了一口氣,遠遠坐在一旁,擔心的看著招弟,不敢打擾,坐了一會兒,心想:"招弟的感冒還沒好。海風這么大,再待下去,回去又要病倒了。"
她想起之前招弟病重的場景,嚇出一身冷汗,這才慢慢踱到招弟身邊坐下,想開口又不敢。
招弟瞥了她一眼,欠欠腰,深舒一口氣,安慰好姐妹:"不用擔心。我只是在想,沁越的出現,教會了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