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九點,馬火旺獨自回到租屋處。
這是一間小套房,只容得下一張單人床,書桌和收納柜。
一如往常,馬火旺摸索著打開電燈,不經意的一瞥,看見書桌上有一張照片。
他心想:"哪來的照片?"
他狐疑的來到書桌前,一邊伸手拿起來看,一邊打開桌燈。
萬萬沒想到,那照片竟然是林愛玉的黑白遺照!
他頓時悚然,將照片丟得老遠,繼而環顧四周。
由于套房實在太小,很快就確定,房里除了自己,再沒有別人。
"這里,只有我一個人。"
這念頭一起,他更加害怕,東張西望,渾身冒冷汗。
同時,不知從哪里傳來歌聲:
"白牡丹,笑呅呅……"
這是林愛玉獨有的,菸嗓中帶著嬌媚的唱腔。
馬火旺驚嚇不已,暗叫:"鬼!鬼在哭!"
他再也忍受不住,立刻往門外沖出去。
這一層樓,共有四間小套房,一名黑衣男子正藏身在馬火旺租住處的隔壁,另一間套房。
黑衣男子在套房里,聽見隔壁的馬火旺驚恐大叫的聲音,知道他奪門而出,聽到他踉蹌的腳步聲經過,接著聽見樓梯間的踏板聲漸漸遠去,確定馬火旺已經離開,這才關掉手中的錄音機卡帶播放,林愛玉的歌聲戛然而止。
馬火旺沖出公寓,一路奔得老遠,嚇得不敢回家。
這些年來,他刻意躲到南部,隱姓埋名,低調過日子,一個朋友也無。
今晚突然受到驚嚇,卻無人可傾訴,只好到一間小酒館喝酒,一邊想著這離奇的事件,一邊勸解自己:
一定是幻覺,絕對是!
那你逃出來做什么?
傻子!應該繼續待著啊,看看她能唱多久?
住了那么久的房子都沒事,怎么會突然......
他在心里自問自答,耳朵聽著隔壁桌的陌生人相互談笑。
這些活生生的人,即使素不相識,也令他覺得可親,只希望大家都別走,能多陪他一分鐘也好。
凌晨時分,來店客人相繼離開,最后只剩下他獨自一人。
酒館老板客氣的對馬火旺說:"先生,不好意思,我們打烊了。"
此時,馬火旺也已經喝得半醉,渾忘了剛才受驚嚇的事,起身付了錢,推門而出,這才發現,外面下著毛毛細雨。
撲面的涼風,令他稍稍清醒,不自覺哼起流行歌曲《港都夜雨》:
"今夜又是風雨微微,異鄉的都市,路燈青青,照著雨滴,引我心悲意,青春男兒,不知自己,要到哪里去......"
他打了酒嗝,看見不遠處一輛出租車,正往自己的方向開過來,于是招了招手,那車就停在他身邊。
馬火旺鉆進出租車里,隨口報了地址。
涼爽晚風由車窗吹進來,他感到舒暢適意,便沉沉睡去。
這出租車司機,就是剛才小套房的黑衣男子。
他按照計劃,將馬火旺載到愛招戲院。
車子停在門口。
黑衣男子叫喚馬火旺:"先生,到了。"
馬火旺雖然睜開眼睛,卻仍未酒醒:"別吵!"
"先生,到了。"
黑衣男子見馬火旺仍是動也不動,輕輕拍他:"先生,你不能在我車上睡,回家睡吧。"邊說邊將馬火旺拉出來。
"對,回家睡。"馬火旺走起路來搖搖晃晃,讓黑衣男子一路扶著走進劇場,在舞臺前方第一排貴賓席坐下。
醉漢仍是意識模糊,睜眼掃了一下四周,只是漆黑一片,挺適合酣睡。
他再度闔上沉重的眼皮。
前方霎時亮起燈光。
舞臺上,靠外側的布景,是白紗幕,幕后,兩盞斑駁照明燈,將一道朦朧的身影,投射到紗幕上。
坐在舞臺下的觀眾,能看見那身影隔著紗幕,甩著水袖,唱著歌。
那朦朧影像,身段優美:"白牡丹,笑呅呅……"歌聲柔媚婉轉。
這辨識度極高的特殊嗓音,在空蕩蕩的劇院里,環室回蕩。
馬火旺聽著熟悉的聲音,緩緩張開眼睛,抬頭望見舞臺上恍惚迷離的身影,依稀是林愛玉團長。
他張大眼睛,耳聽著林愛玉的招牌歌曲,彷彿回到多年前林愛玉當家時期......
只見那舞臺上的白色身影,舞姿曼妙:"妖嬌含蕊等親君,無憂愁,無怨恨......"
馬火旺還記得,那時的劇團,每有新劇開演,總是一票難求,劇院內的觀眾席總是滿座,掌聲也總是不絕于耳。
那朦朧身影由右側舞到左側,繼續唱著:"單守花園一枝春,啊~啊~單守花園一枝春......"
當時,馬火旺也是這個大家庭的一員。
他還在就讀藝術學院影劇科的時候,就進入愛玉歌劇團,由林愛玉的助理兼學員管事做起,一路做到副導。
研究所畢業,當完兵退伍,找了兩年多的工作,高不成,低不就,正愁著。
林愛玉打了一通電話給他:"小馬,退伍了吧?下一部戲,你來導。"
"謝謝團長給我機會!我一定會努力!"當時他樂不可支,每天充滿干勁,生活充實......
冷風從窗戶灌進來。
風聲呼呼響。
馬火旺覺得好冷,搓著雙臂,左右張望,這才發現周圍一片昏暗,于是就著舞臺灑落的微光,環顧四周。
除了他,哪有半個人影?
徒留滄桑的氣息。
他最害怕一個人獨處在空蕩蕩的大房子里,尤其是黑漆漆的大房子。
眼前所見,是恐怖片中最常見的廢墟樓場景!
他的心陡的一跳,登時酒醒大半!
不可置信的再次張大了眼睛,心知愛招戲院早在多年前,在一場大火中燒毀。
所以這里是?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身處廢棄多年的愛招戲院。
他努力回想,只記得自己迷迷糊糊的招了一部計程車,報了地址,就在車上睡著了。
剛剛明明還在車上,怎么一睜開眼,就在戲院里了?
出租車司機呢?
身在夢境?
還是現實?
又不完全是。
馬火旺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在這里?
越想越是害怕,耳邊傳來亡者林愛玉的歌聲。
原該是纏綿悱惻,低回激蕩的情調,卻讓馬火旺聽得寒毛直豎,幾次掀動著嘴唇,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內心只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