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城墻,如古龍焉,橫臥于我村哉。
每當爺爺帶我經過城墻時,他總會撫著我的頭對我不斷重復著一段歷史——在明清時期,我們這片地區由于靠海的緣故,倭寇頻頻來犯。為了保家衛國,抵御外敵,無數先輩持戈迎寇,浴血奮戰,其中有一對王氏兄弟帶領眾人建立城墻,將倭寇拒之于城墻之外,使戰局逐漸有利于我們,最終在先輩們前仆后繼的努力下,倭寇被迫退回海洋。
可以這么說,這條城墻對明清時期當地的抗倭勝利起到巨大的推動作用。
而如今,它如熟睡的巨人,安詳的躺臥在我村,其上為墻頭草所包裹,上面還綴有一串串五顏六色的錐形花串。整體上看去,如帶珠寶墜飾的綠毯。在風中蕩漾出水波的形狀,像是把一條河立在了我們眼前。
每當我走到城門處抬頭,幾乎都會看見有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女坐在城墻上,或眺望著遠方,或舉著一張黛綠色的玻璃紗并看著它莫名微笑。
有次,我專門找爺爺詢問這個女孩的來歷,但他卻嘆了口氣,說這個女孩有點怪。
興許是那時看動畫片的緣故吧,我把她的古怪視為英雄的孤獨,以為她為拯救世界而隱名埋姓,行為古怪也是為救世所須。
所以,當她不在城墻上的時候,我的腦海里總會浮現一幕幕她向反派宣戰,拯救宇宙的畫面。
有一日下午,天朗氣清,惠風和暢,趁爺爺在睡覺,我悄悄地蹲在家門前一張洗衣石臺后面玩芭比娃娃,在我身旁,放著一只碗口大的金屬餅干盒,我打開金屬盒拿出幾件衣服一一給她試穿了一下。其實我想給她一件粉色連衣裙,但粉色被我用得泛濫了,那青色呢?只有一件,像荷葉般點綴在粉衣水池中,我不怎么用它,要不這次試試?
“哎呀!這誰家的`賣賣’呀!”我一驚,抬頭,只見一位中年婦女手捧一袋瓜子坐在石桌上笑盈盈地看著我。
我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似的,手腳發麻,杵在原地,不知所措。甚至忘了“賣賣”這個發音在當地是“孩子”的意思。
“哎呀,這個是阿立家的乖孩子”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緩緩走來,一臉慈祥,一縷白煙從他指間的煙頭裊裊升起。
“哈哈,阿立家的,來,阿姨給你瓜子吃。”還沒等我搖頭,她就從透明塑料袋里掏出一把瓜子“紗紗紗”的揚到我的金屬盒里。隨后扭頭和那老人聊起來,仿佛我從未存在。
接著,又陸陸續續來了幾個村里人。大家圍坐在石桌旁邊磕瓜邊閑聊起來。
在他們的話語里,我一會兒看見滿田金燦燦的水稻,一會兒看見游子模糊的笑顏……我的眼皮越來越重,甚至忘記了自己來這的目的。就在我即將靠在石臺邊昏睡過去時,一個中年男子的話讓我突然振奮起來——“那個城墻上的瘋子是誰呀,看著不正常啊?”
然而此話過后,只剩下一片此起彼伏的磕瓜子聲。
“哦……我記得……”一個蒼老的女聲終于打破了沉默,像一臺時滅時燃的老油燈微微顫顫地解釋道,“她好像叫秋什么的……五六歲的時候爸媽不在身邊……哦,好像是她一個親戚扶養她……后來,她們家好像發生了什么事我們都去看……但我也忘了……后來,那個女孩也瘋了,動不動狂笑……估計發燒發的……唉,我看到的也只有這些,他們家都不說話的……太老實了……”
聽完她的話后,眾人皆唏噓不已,感嘆小女命苦,感嘆她親戚又維持生計又養累贅,感嘆老實人沒好出路。然而在幾聲嗟嘆過后,大家因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開始笑哈哈的聊起了別的話題。
后來我回到家,爺爺早已醒來,正坐在藤椅上看書。我問爺爺,幾年前,村里的是不是發生了大事,爺爺卻說村里一旦有事大家頂多只是圍過去湊熱鬧,誰還會記著呀?甚至有時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湊什么熱鬧。
窗外,陽光乘著一陣風,壓彎了一片花草,強行將春日的芬芳注入它們綠色的莖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