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穎整理完衛生，安頓好何奶奶，又碼完字，手機里播放的春晚已經在唱《難忘今宵》了。

她躺在床上，聽著這經久傳唱的曲子，失眠了。

有興奮，有驚嚇，有猜疑，有擔憂，有憂愁。這樣沒有被提前規劃的事情，蕭穎適應不來。讓她煩心的事半小時前她與表姐的拜年視頻，很讓她憂煩。她的表姐竟然攛掇她去做婚姻詐騙，騙彩禮。她與表姐不是很熟，前陣子因為自己兒子上大學，表姐表示過份子錢，很有誠意。蕭穎沒收卻總覺得表姐有份心在那，她總該表示一下親近。是她主動拜的年，還遠程派單送了一個大西瓜。

她一下子，覺得自己與她竟有那么大差距，陌生得都不認識她了，之前的親戚聚會，時常也會碰到的。她覺得自己在這世上又向孤獨邁近了一步。

以前，她覺得自己與很多人格格不入己與世界格格不入，今天她突然覺得她與很多人格格不入是正確的，人的觀念真的各不相同。

“睡了嗎？沒睡的話，到我房間來睡吧，今夜難眠，咱娘倆嘮嘮嗑，說不定就有困意了。”

“好。”

蕭穎拿著蠶絲被挪到何奶奶床上，她很久沒有跟別人同床共枕了，有些不習慣。還好，年邁的何奶奶豈不像祖母，她是從小跟祖母睡土炕長大的。祖母還給她講過很多故事呢，比如“狼來了”的故事，她臉涂炭灰躲過鬼子掃蕩的故事，比如鬼子用刺刀挑娃，火燒活人的故事，祖母母親給她裹小腳的故事。

蕭穎突然明白，自己小時候并沒有讀過多少書，她的思想觀念就是老革命一輩的思想，雖然她沒有做過什么轟轟烈烈的大義之事，但是讓她舍己救人的話，她會不含糊，她做過的還少嗎？委曲求全，甘愿犧牲自己的利益成全他人，受盡委屈卻不發聲，淚默默地流，苦默默地消化。原來這些都是祖母的教導。包括她獨自一人帶大五個娃。

可是這些，誰又明白她的初衷和良苦用心。

“跟著我這老太婆過得還可滿意？”

“見識了貴族生活。”

“瞎掰！”

“住別墅，吃大餐，逛大商場，聽曲，哪一樣不是貴族生活？我真愿意躺平這樣的生活。”

“給我養老，我把這里送給你。”

“我給您老養老，還是把這里給您兒子留著吧，他會回來的。”

“談正題，你為啥把自己陷入如此孤單境地。”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為什么與身邊的人，與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格格不入。他們喜歡熱鬧，我喜歡安靜，他們喜歡諂媚，我喜歡耿直，他們喜歡趨炎附勢，我喜歡橫眉冷的，他們喜歡幽默靈活，我喜歡直來直去。他們說我執拗固執。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至親都不相信你，你在他們眼里永遠是那最弱的那個。為什么我是最弱的那個？憑什么是這樣的結果，我學歷最高，身高最高，本性善良，非農業戶口，全家唯一一個非農業戶口，憑自己考出去的非農業戶口。不就是因為我的積蓄不夠多嗎？這能怨我嗎？從小不說錦衣玉食，但從不缺少吃食，要啥給買啥，我哪知道生活需要一點點積蓄，有錢便花。我沒錢就不花，從不騙不欺，窮點又咋了，我又不呼天搶地。為什么，我做什么都不入他們的眼。我的年貨送到門口都不要讓我帶回，給他們買件衣服都得罵我好幾天，我離個婚都說我不孝，給他們丟人，讓他們抬不起頭來。我真的死在婆家，他們才覺得他們的女兒才光榮？全世界的人都可以不相信我，都可以指責我，錯怪我，但他們不行，我只需尊重，尊重。”

蕭穎愈說聲音愈發大，忽而把被子一蒙頭，嚎啕大哭起來。

一只手輕輕地拍打她的肩頭，就像她輕輕拍打淘氣的兒子，讓他好好入睡。

很快，蕭穎平靜了下來，她知道今天是新年第一天，不應該給何奶奶添堵，更不應該有這些不吉利的行為。她的媽媽可是從小叮囑她，大年初一，不能吃藥，不能倒水，會破財，水就是財，都流走了。大年初一不能洗頭，不能洗衣服，大年初一吃芹菜水餃，一年勤勤力力，大年初一哭哭啼啼，一年豈不是要哭哭啼啼？她不想給何奶奶帶來不吉利的兆頭或詛咒。

“我窮，吃不好我不嫌，穿不好，我也不在乎，我把錢都投在孩子的教育上，我覺得這是我的責任，這不是投資，我不把自己的欲望加在孩子身上，讓他做好自己就行。我工資不夠就從銀行借，用10萬到20萬、50萬，貸款還利息。我想我送他到大學，一切都讓他自己靠自己，可是，送到大學，我還想保障他大學畢業，并不是每一個大學生都能勤工儉學，養活家的。我本想把房子賣了，填補孩子的教育費用，還完我的債務，我隨便找個租房，余生好好干好自己的工作就行，可正趕上房價大跌，現在把房子賣了，只夠還債，學費還是沒有著落。我擺過地攤，買過早餐，還跑過一年的市場像開個包子連鎖店，可都事與愿違。我只好重啟我的愛好，想尋得一絲生機。”

“之前沒有受過大的挫折，基本心想事成，我本認為我只要認真寫作就會一鳴驚人，我的《無折騰不人生》會立即引起關注，贏得版權費，影視改編費，我的債務和孩子的學費也都會迎刃而解。可是，遙遙無期，關注收藏的人都不超5個。”

“主席不是說，‘夢雖遙，追就能達，夢雖艱，持則可圓’，無數前輩不都說‘堅持就是勝利’‘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鍥而舍之，朽木不折；堅持不懈，金石可鏤’‘既然我已經踏上這一條道路，那么，任何東西都不應妨礙我沿著這條路走下去’我就是相信這些經典金句，有錯嗎？”

......

“沒錯。”何奶奶輕拍蕭穎的手不曾停過，她輕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