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日,這天下著蒙蒙細雨,但我們作為學生依然奔著雨水去上學的路上。
第一堂課是語文課,上課鈴聲響,語文老師走了進去,此人身高均等,身材偏瘦,大概三十幾歲,正穿著黑色西裝革履,黑色反光皮鞋,頭發往上梳,油中發亮,戴著眼鏡,此時他臉色很沉,讓人的感覺就是生人勿近。
這個老師平時就很嚴肅,看起來很不好相處的樣子,臉色很陰深,像是有人欠他錢,總在那擺譜,也不給人臉色看,此時更讓人恐懼了。
老師一進門,我們班學生都不敢再說話,仿佛一只老虎隨時都會發飆,所以都乖乖坐在座位上。
“我們有些同學啊,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老師布置的作業不從,而是想做一名新獨秀。”老師站在課堂上說了這么一句話,偶爾會撇向我一眼。
完了,我斷定他大概就是在說我吧,他看我的神色讓我不由得緊張,我緩緩低下頭,手心冒汗,心說,“看來是避免不了一場教訓了。”
“簪青揚同學。”老師忽然叫了我一聲,他的聲音很冷,讓我瞬間驚愕,立即起身:“在。”
“來,你上來讀一讀你自己的杰作,讓大家看看你是多有才的一個人,你不就是想出名嗎?不就是想搞獨特嗎?現在我就給你這個機會。”老師皮笑肉不笑的說。
他大概是忍了很久,我是這樣想的。因為他說的每句話都像是氣急敗壞,恨不得暴打我一頓,讓我不敢再犯。他的聲音有一種刺耳尖細,像女人的聲音,平時心平氣和還好,但一旦動怒,聲音就讓人特別難受。
我不敢說話,只好乖乖走到臺上,他面無表情遞給我自己的作業本。
我拿著作業本,熟悉的翻開,標題正如我父親告訴的那樣“八路紅軍。”我輕聲疏疏滔滔地讀著。老師突來一句:“給我大聲讀!!”我不敢看他,只好羞澀的低頭,此刻我感覺整個人的臉都在發熱發紅,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我硬著頭皮拿著作業翻開:“國有五千,子民萬代,華夏大地,立地而起,紅軍戰將,寡眾筑海,挺起腰桿,與敵死戰。敵有萬千,國有漢奸,紅軍步騎,戰而不退,然,武魂不齊,戾泣鬼神,尸橫遍野,泱泱中華,血流長河,敵與眾玩,強奸弱女,輕視人命,不尊、不悔、不歉,國恨,該殺!牽動眾怒,誓死效忠,長刀在手,革命不倒,低命抗衡,不退、不縮、不怨,國仇,該報!華夏土地,不容玷污,漢奸走狗,不可長存——”
“夠了!!”老師猛地出聲打斷了我。
“你看看你寫的都是些什么東西?你一個女孩子,國家大事與你何干?何況我們的作文標題是“父親”。而你呢?是把老師的話當耳邊風了嗎?”
“老師您說的不對!”我氣吼吼的矯正,也不管她是不是我的老師。
“呵,不對?怎么就不對了?你倒是給個理由啊?”老師氣得擼起袖子,用手指著我,隨后雙手叉腰,青筋暴怒,雙目犀利,立正言辭的瞪著我。
我也不甘示弱,態度堅硬的反問:“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就不能關心國家大事了嗎?女孩子就不是人了嗎?我也是華夏的一份子,我把事實說出來,有什么錯?”
老師氣到牙癢癢,臉色暴怒,目光猙獰,瞬間用他蠻橫的力氣,拿著把語文書砸到我身上,剛好砸在耳邊處,結果內膜被震傷,耳朵傳來一陣鳴叫,又一腳踢我腹部,男性力氣本身就大,在踢向我的那一腳,根本招架不住,立即就摔倒了,不慎扭傷腳踝。
大概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遭到了這樣的對待,因為這件事,我在家養傷足足三個月,因為事態嚴重,教育局派人下來監察。
我的傷勢好之后回到學校上學,才聽同學們說,我們那個語文老師,原來就是日本人的走狗,而且已經有十年之久。
這個消息讓我一時頓住,無法相信,畢竟這是一位有十年經驗的教師,雖然平時是嚴肅了點,但也算認真教課,有什么不了解的,只要你敢上前問,他也會為你解答,只是沒想到他的教師身份下,竟會隱藏這樣的一個雙面人。
也就是說這位老師自從教任以來,就已經用兩個身份在敵與國之間游走,收集不可估量的消息。
回到家里我忍不住把這個事情告訴父親,我以為父親會震驚,沒想到他聽我說完,至始至終臉上也沒有太大變化。
我很好奇的問:“爸,你就不覺得這個事情很讓人吃驚嗎?怎么你一點都不在意?”
他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說:“有什么好在意的,這是遲早的事情。”
“怎么說?”
“你知道他是怎么被揭發嗎?”
我搖搖頭。
父親說:“就是你爸,我檢舉的他。”他一邊說話,一邊指著自己。
我不信:“怎么可能,你們又不熟。”
父親定睛看著我:“我跟他是不熟,但作為一個老師,把學生打成這樣,不是心里有問題,就是腦子有病。況且你寫的作文又不差,但他不僅沒有贊揚,還冷嘲熱諷謾罵你,對你大打出手,這種人的反常舉動,不是漢奸還能是什么?”
父親說我的作文寫得不差,讓我心中有些暖。
“所以三個月前他打我的那次,你就已經猜到了?”
“當時我只是覺得奇怪,畢竟一個教師會因為一個學生的小作文,就氣成那樣,不是學生戳到了他的痛處,那就是這個人心里有問題。”
“像這種情況,國家會怎么處理?”
“那要看對方提供的信息程度,嚴重者,該斬!輕重者,免職、罰款、逐出國籍,一輩子不得踏入我泱泱大華。”
“那怎么知道是輕還是重?”
“廢話,當然要查,仔仔細細的查,不可放過他與任何人接觸的機會。”
“把人逐出國,信息不是照樣提供給敵人?”
“沒錯。”
“那為什么還要逐出國,這樣不是于事無補?”
“你可以這樣想,他們搜集到的信息,就像潑出去的水,所以,即使這個水潑在地上沒用了,那我們就應該在接新水的時候,把水練成冰,鞏固它,升級我們質。如此就算那些信息散播出去了,他們想用也用不了,因為舊版已經被我們淘汰。而賣國賊呢,只要把他們逐出國家,那么他們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卷席重來。”
“跟當年的許漢文一樣嗎?”我緩緩的問。
父親聽到我說的這句話,好像愣怔了下,不由的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沒想到我會記得這個人。
父親頓頓的說:“當年許漢文不死是因為有日本人護著,這才讓他避免一場死刑。如今國家逐漸強大,就算日本人想保住王陌這個人,但他們已經沒有權利干涉我們國家的政策。”
王陌是我們語文老師的名字。
每次跟父親聊天,總能讓我收獲意外的認知,以前母親就說過,父親年輕那會很聰明,原本是奔著當老師的夢想,他也的確有這個資格,但因為沒有關系依靠,這才失了機會。
那時候總覺得母親說大話,但隨著年紀的成長,我越來越覺得父親確實是很聰明,看得也通透。
11月18日,初冬展露頭角,天氣逐漸變得寒涼。
我裹著一件長袖,端著今天父親在海里打撈上來新鮮魚,送到小姑家,小姑正揀練剛從菜園摘下的青菜說讓我拿回家,雖然我一再拒絕,但小姑堅決送,我也就從了。
等她撿菜的過程中,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撇向一間不大的舊瓦房,那是我姑父的房間,姑父已經失蹤很多年了,至今未找到,每次都想問小姑時,話到嘴邊又咽下了,就怕小姑會傷心。
小姑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的神色,同我看向那個舊的瓦房,隨后很善解人意的對我笑了笑:“說吧,這回想知道些什么?”聽到小姑直截了當的戳穿了我的心事,我不由尷尬的低笑一聲。
“姑父還是沒有任何的消息嗎?”看到小姑這樣表態,我也不再隱藏自己想問的話。
小姑幫我捆好菜,隨后示意我走在旁邊樹蔭下,她拿著兩張小板凳,一張遞給我,一張她坐下。
看著我,片刻意味深長的嘆了一口氣,有些欲言又止。
我姑父的失蹤有些不同尋常,聽村里人說他是到海捕魚,才被海浪沖走。又有人說他是因為去了某某地方,酒癮發作導致精神失常,迷了路,但不管是什么樣的一個傳言,總之就是失蹤了,而且已經失蹤很多年,小姑與他的孩子也許已經放棄找尋,只是有時候坐在家里,看著冷清清的一個屋子隨著時間的打磨,漸漸的墻面上長了青苔,春夏秋冬,年復一年,讓人心生思念。
小姑臉色有些落寞了下來,她說:“可能他已經找到自己的住處了吧,所以不愿意回家。”小姑的話,大概的意思就是,姑父這么久都沒有找到,大概是已經不在人世,而在天國那邊,他在那邊興許已經有了自己的去處了,所以不愿意回到陽間的家。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便說道:“也許是他也不想再拖累你和孩子吧。”
小姑大概是沒想到我會這么說,她抬起頭頓鄂的看了我一眼,隨后微微對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