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主席當著眾人說,必須三渡赤水,他態度很堅決,但大伙都不理解他的想法,畢竟二渡赤水不過權宜之計,第三渡赤水就讓人有些費解了,但不管他怎么表示,大伙都否決了,甚至氣得毛主席想直接提出離職。”
“這也是太爺爺告訴爺爺,然后爺爺告訴你的?”我懷著疑問的目光看向父親。
父親看我一眼,輕笑道:“不是,這是后來聽其他老人說的,在我十幾歲的時候,我很喜歡跟老人聊天,所以放牛的時候,如果也有其他老人在的話,就會聽他們聊聊當年的事,不過有些已經忘記,記得的也只是大概,而有些是在書上得知。”
“爸。”我弱弱的叫了父親一聲。
父親看向我,有些摸不著頭腦:“怎么了?累了嗎?”
我有些撒嬌式的搖搖頭:“就是..我想問你,為什么你那么害怕飛機呀?就不能告訴我嗎?”
父親看了看我,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似在思慮,他雙手合一,手肘耷拉的放在盤起的大腿上,后背微微彎下,空氣一度靜默。
看他這樣,我想大概是沒戲了,算了算了,等他想說的時候再說吧,之后轉移話題:“毛主席的三渡赤水成功了嗎?”雖然轉移話題有些生硬,但父親還是會繼續回答我。
“是的,毛主席的三渡赤水成功了。”看到父親回答還是跟之前一樣的態度,且沒有因為我的問題減弱半分情緒或者拉下臉來。看他這樣,我又不由自主的想了想,可能他不是覺得丟臉,而是有過不去的坎吧,之后我也沒再問了,只是繼續聽著父親講述,毛主席三渡赤水、四渡赤水的故事....
在準備睡覺之前,我在筆記本借用毛澤東一句名言,寫著,“長征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閑。一人一刀表心決,一槍一馬無歸路。一氣一呵開天地,天明破曉笑開顏——”
父親的說的這些故事,讓我對歷史對偉人有了進一步的了解,也對這位鄰家太爺爺有了新的認識,只可惜,當父親告訴我太爺爺的故事之后沒幾個月,太爺爺就走了,無病無痛,只是壽命已盡。
隱約記得在我小的時候,太爺爺經常被村里調皮搗蛋的男孩做弄,因為太爺爺住的地方是在我們家斜對面,兩家之間只隔著小路,很近。他家旁邊種一顆龍眼樹,但就算后來他離開了,龍眼樹也沒結出果子。每次站在門口就能看到,他佝僂的身軀經常一個人坐在龍眼樹下乘涼、沉思。
他依稀的白發隨風吹搖曳,長袖在狂風里“撲撲”的飄動,有時候他會在落日的余暉下,冥思,有時候一坐就是一整天,但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看到他如此的身軀,讓人仿佛看到他的經歷,帶著歲月的痕跡和歷史的烙印見證他們那一代的殘酷。
而那時候我們的村里,好像只有他一個人是最早那個年代的軍人,也是唯一一個最高年齡的。
現在回頭想想,那時候老人晚年應該是寂寞的,是孤寂的,而那些喜歡搗蛋的男孩子見他看不見,就欺負他,他們會折下柳葉順過老人爬滿褶皺的面容,也會劃過他的鼻翼,老人發癢,伸手想抓,但每次都落空,男孩就站在跟前嘲笑他。有時候太爺爺會特別生氣,也會對那些搗蛋的小孩吼兩句,但那些小孩依然不知悔改,依然會繼續做弄他。但盡管如此,也沒人上前阻攔,因為大人在忙,男孩在鬧,女孩在看,然而女孩最怕就是這樣一個歲月摧殘的老人,始終不敢上前靠近、阻攔。
那些年,一如既往。
后來太爺爺臨終那年,聽村里大人說實際上這位太爺爺早就沒子女了,而那些年養育他的人也只是遠房親戚,政府會給軍人補貼,所以遠房親戚接手這個事情,幫他養老,辦理后事。我想,這大概就是一個人晚年的孤寂吧。認識的人一個個走在前面,未來的時代無法適應,也無法融入。老人漸漸被時代拋棄,眼前的處境沒人同行,也沒人能說話,只有一個人在落寞的歲月里蹉跎著,年復年年。
我再次打開日記本,在上面寥寥草草寫著,“一個人的幸福時光不是物質陪伴,而是當你在世界僅有的時光里,還能有個人陪你說說話,述述心腸,有人惦記,有人思念。如此,就是一個人路過世界的最好證明吧。”隨后,緩緩合上筆記,準備休息。
在上床期間,房門被人敲了,是父親,我給父親開門,看著他的臉色從燈光下看過去,神色有些落寞,我問他:“爸,怎么了?”
父親看我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片刻開口才,語氣有些沉:“閨女,今天你問爸的問題,不是爸不想告訴你,只是有時候,有些事排不上臺面,爸也不想再提,等哪天想告訴你了,爸自然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好嗎?”
我沒想到父親會特意跟我解釋這件事,還別說,心里有些小感動。但隨后還是故作堅定的緩緩回答:“爸,這沒什么啊,你知道的,你女兒我就是愛嘴貧,什么事情都喜歡多問兩句,但她哪是想知道啊,沒多久可能就忘了。你放心,這種問題以后也不會發生了,誰沒有個秘密是不是?”說完這句話,我悄悄的湊到父親耳邊小聲的對他說:“其實你不知道吧,你閨女也是有小秘密沒告訴你呢。”
父親聽到后,立馬盈笑起來:“你這小屁孩,還知道賣關子了?”
我洋洋得意的回答:“那可不。”
隨即,父親就下樓睡覺了,我也重新關上門,心想著,我的確是有個小秘密沒告訴父親呢。
轉眼間,夏天的綠葉逐漸變得濃密,草叢速長,雨季增多,學校到處都是綠油油茂盛樹葉,他們在見證這個夏天的美好生輝,但也不影響草蟲在空中飛舞,蚊子越來越多——
很快月考到來,那天我坐在教室認真翻看書本,復習數學課題,后座的女同學突然敲下我的背。
我有些奇怪,轉身問:“宋妍,怎么了?”這是跟我同村的一個姑娘,小學畢業后就一起來到初中學校,我們一共是四個人,但只有我跟她在同一個班,其他同學都分到別的班級里。
我看著向她,感覺她的臉色不太好,像有什么事,很急:“誒,揚揚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么?”她的話讓我有點摸不著頭腦。
宋妍身體傾靠我,對我小聲說:“就是小學六年級打你的那個王陌老師,聽說被人撈了。”
“什么?”聽到這名字,我一時頓住,臉色立馬暗下:“你怎么知道?確定嗎?”
“那還有假嗎?聽說好像關不到一個月吧,就被人放出來了。”
宋妍的話,直穿我的心臟,就好像突然有什么恐懼的東西在擱在心里,讓人身軀冒汗,脊背發涼:“什么時候的事?難道他不應該被斬或者逐出國嗎?為什么還被人放了?他不是日本人派來的奸細嗎?”我不由得把自己的心里話說出口,一口氣,連問了許多問題。
“被斬?逐出國”?你想太多了吧?如果真能像你這樣說的話,這個事情就不會那么輕而易舉讓你撞見了吧,這個世界規則不就是這樣嗎?”宋妍有些不敢置信反問我,定定的看著我。
她的這些話,讓我不停懷疑自己,什么是世界規則?又到底什么才是真的,難道不應該是父親說的那樣嗎?“嚴重者,該斬!輕重者,逐出國籍!”明明父親說的就是這樣的呀,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我低下頭不斷深思,隨后陷入恐懼,仿佛跌進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
“喂?”宋妍似乎捕捉到了我的狀況,忽然拍下我的背,一下子把我從恐懼的深淵提煉出來。
“揚揚,你還好嗎?你的臉色好蒼白...”
后面她接著說什么,我已經聽不清了,因為恐懼已經沾滿我全身,讓我腦袋一片空白,像是什么都想不起來了,根本無法思考。
此時,教室里明明有許多學生,他們有說有笑,但我感覺周圍無比安靜,而且那股恐懼感一直沒有散去,時間過去很久,我才用顫抖的聲線問宋妍:“是誰把他放了?”
宋妍緩緩靠向我,指尖指向上方,對我小聲說:“聽說他上面有人,有人幫他找律師撈出來的,而且...”宋妍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我看向她,不禁的問。
她悄悄告訴我:“聽說這個王陌老師不僅被人撈出來,還順利調職到我們學校教任呢,而且還是咱們初一的語文老師,我總感覺這個老師不懷好意,我猜啊,說不定她就是奔你來,要報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