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的另一邊走廊,幾人匆匆忙忙的走著,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位有些坨了背的中年男人,他的身后還有三位年輕人,兩男一女。
他們步伐急促,神色嚴(yán)峻,此時誰都沒有說話,只是一同走到醫(yī)院大門駐足腳步,似乎在等什么人,不久后一位消瘦的女士手上提著飯盒與他們匆匆會面。
“叔叔,我們真的不告訴揚揚嗎?”年輕女孩看向步伐邁入年老的中年男人,有些擔(dān)心的說。
她留著一頭過肩的長卷發(fā),化著精致的淡妝,身穿一身琉璃黑裙,看起來十分漂亮。
聞言,中年男人低頭深思,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他看向一個較高的年輕男士,問道:“歸里先生,剛才你跟我女兒提到這件事了嗎?”
年輕男士聽到中年男人的聲音,便朝他走近兩步:“叔叔,您放心,我并沒有對您女兒提到這件事,何況您不是提前告訴我們了嗎?我還記著呢。”
中年男人滿意點點頭:“那就行。”隨后他走到中年女人身旁,囑咐道:“老婆,你知道接下來怎么說了吧。一會我們會出去,你就留下陪女兒,如果她問起我們,就說她的同事有事先回去了,如果女兒問我在哪里,你就說我有些累,先回家休息,明白了嗎?”
“知道知道,這些話你都吩咐八百遍了,我都記著呢。”中年女人急促趕忙的說:“你們快去吧。再不去就晚了,可得好好送人家一程。”
淮山市的某個殯儀館,人們正舉行葬禮,這地方人來人往,人流諸多,大多數(shù)人穿的都是一身黑衣,而有些上了年紀(jì)的四五位老人,他們穿著軍衣,帶著官帽,最是惹人眼。
他們排立站直在房間里,一個個摘下官帽向逝去者行禮,而他們身后是站著幾位剛來的人,還有一些七八歲的小孩,以及一些婦人、老人,四舍五入算起來該有個二十來人,在場的每個人都表情凝重,他們穿著黑色衣服,神情哀傷。
這房間里,四周都布滿了白色花圈,棺槨前燒著旺盛的香火,煙絲環(huán)繞四周,散發(fā)讓人悲鳴的香氣,顯得整個現(xiàn)場都莊嚴(yán)肅穆。
供臺前是一張逝去者的照片,照片里的人,有著帥氣的笑容,五官精致,看起來年輕又陽光,他被相框裹著,上框別著一朵白色的花,仿佛述說年輕人一生終點。
其中一位老人端正的坐在邊上椅子,他穿著軍裝,一頭白發(fā),滿臉褶皺,深陷的雙眸,靜靜閉著,這種白發(fā)人送黑發(fā)的心情,或許只有遭遇過同樣的境遇,才能感同受身。
他手里握著拄拐,不知在想什么,表情莊嚴(yán)而深沉,他就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身影滄桑而孤寂,令人心疼。
“老先生,請節(jié)哀。”中年男人行完禮后,身穿黑色禮服,端莊而謹(jǐn)慎,緩緩的走到老人跟前,禮貌的慰問道。
老人聽到有人對他說話,才慢慢的睜開雙眼,看著對方,緩緩的嘆了一口氣:“簪賀先生你來了。”
兩人認(rèn)識還是因為他們出車禍后,醫(yī)生第一時間聯(lián)系他們的家屬,而老人便是男士的唯一聯(lián)系人。
在醫(yī)院他們大致了解情況后,男士在搶救的過程,當(dāng)天就已經(jīng)搶救無效身亡了,那時候還是晚上十點鐘,醫(yī)生宣告嚴(yán)亦空患者在晚上十點十二分已故,享年30歲。
而今天便是嚴(yán)亦空七天后的出殯之日。
“你女兒怎么樣了,她身體還好嗎?”老爺爺語氣沉重的問。
“是的,她已經(jīng)醒了。”
話音剛落,老人望向四周,像在找什么人,嘀咕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簪賀注意到了他的神色,便說道:“那孩子沒來,我們還沒告訴她這件事。”
聞言,老人這才停住視線,頓鄂的看向簪賀,須臾,深思的點了點頭:“也好,只是這種事,她早晚要知道,往后她能否承受得住這樣的打擊嗎?”
簪賀想了想,但沒有說話,只是瑤瑤頭。
畢竟他也不清楚女兒知道此事會怎么想,能否承受住這樣的打擊,雖說他不清楚他們兩人的關(guān)系是否就像醫(yī)生說的那樣,但傷心的話,一定是會的吧。
隨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面向老人鞠躬,聲音誠懇溫和的說:“多謝您的孩子出手相救,我女兒是他用生命換來的,這輩子的恩情,我們都不會忘記,如果您需要幫助,請一定要跟我們聯(lián)系,我們一定在所不惜,竭盡全力幫助您。”
“嗤,我何德何能享受你們的恩情,要感謝還是感謝他們一家人吧,我不過是做個收尾人,原本還想著領(lǐng)養(yǎng)他,往后幫我送終,這倒好,呵,他還提前了。”老人神色黯然自嘲的說,明明他是笑著的,可神色苦澀到讓人同情而動容。
老人的話,讓在場的人一時無法回答,都陷入沉默,就連剛才還在說悄悄話的小孩子,也都被父母訓(xùn)斥安靜了,似乎都在為年輕有為的逝去者跟老人感到惋惜。
片刻,老人大概是感覺到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他,顯得不自在了,氣氛太沉重,或是同情的目光太強(qiáng)烈,便故做放松的嘆一口氣:“哎喲,我這把老骨頭啊,就差踏出最后一步就能入土為安咯,他倒好,竟還跟我搶上了。你們說這年輕人吶,真不知咋想的,五千年的歷史,禮讓老人優(yōu)先的先例,他竟然忘記了。”
“老先生,您可別這樣貶低自己,兒孫自有兒孫福,雖然他沒能陪您到最后,但我們活著的還是要好好生活,別辜負(fù)了他們的一番好意。”
“是的,老先生我們活著的人可不能辜負(fù)逝去人的一片好心。”一位高瘦的年輕人跟另外的兩位年輕人走到老爺面前,語氣輕和的說。
老爺抬眼看向剛走來說話的人,片刻和氣道:“李先生你們也來了,沒想到幾月后,我們會在這樣的場合見面。”
午后陽光,緩緩灑向房間,照得明亮,偶有微風(fēng)穿過窗口吹向屋里的人。
醫(yī)院的病房陷入一片死寂,就因為嚴(yán)醫(yī)生的那句話,讓我心臟驟然停止一般,為什么是道別?他想去哪?能讓他牽掛的人不都在這邊了嗎?
聽到我問他為什么?嚴(yán)醫(yī)生沒有說話,只是緩緩的放下?lián)崦翌^發(fā)的手,平靜的對我說:“去一個很遠(yuǎn)的地方,那個地方我早就想去了,只是當(dāng)時遇到一件事,讓我有些牽掛,后來拖著拖著就到現(xiàn)在了,如今機(jī)會來臨,我想也該跟你道聲別了。”
他這是什么意思?難道至始至終在這個世界上就沒有讓他留戀的東西嗎?
他的聲音很輕,神色很平靜,但他說的每句話,都讓我頓生恐懼,心生不安,仿佛心里在滴血。
可我們明明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關(guān)系,就連同事都稱不上,可我為什么會這樣對他不舍?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的心思已經(jīng)在他那了,是因為在緊要關(guān)頭的時候,他拉了我一把嗎?
還是因為當(dāng)我頭部受撞擊的時候,他不顧疼痛,硬是用手護(hù)著我跌入山坡?或是因為前段時間,來往頻繁?畢竟我們認(rèn)識時間,準(zhǔn)確來說也就是一兩個月,他就已經(jīng)成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了嗎?
不知不覺,我竟覺得莫名委屈,也不知為何,明明他沒有說太多,我卻感受到了生死離別的滋味。我克制著情緒,溫聲問他:“離開后,你還回來嗎?”我知道我好像問了一句很傻的話。
嚴(yán)醫(yī)生神色溫和的看向我,他沒有說話,只是嘴角微揚,隨后他起了身,站在我跟前,我仰頭抬眼看向他,那一刻我是多么希望時間永遠(yuǎn)的靜止。
半刻,他彎腰近距離與我對視,我們四目相對,他再次伸手撫摸我的頭發(fā),聲音很溫柔,語氣卻是毅然決然:“不回了,你要照顧好自己,我走了。”
那一瞬間,我竟覺得天要塌了,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心口有這種被人撕裂的感覺,我不知怎么辦,只是猛地覺得連呼吸都難受了起來,淚水再也藏不住,全身不停哆嗦。仿佛整個人被灌了冰,瞬間被凍住,僵硬到動不了,就像下一秒這個人將永遠(yuǎn)的消失在我面前。
在他轉(zhuǎn)身的瞬間,我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不顧身體的疼痛,猛的起身跪在床上,從身后緊緊抱著他,大聲說道:“不要走——”
我以為我或許還有就機(jī)會挽留,但這一刻,我知道我心臟真的驟停了幾秒,眼眶不停打轉(zhuǎn),因為這瞬間,我什么都抓不到,而他的身體是透明的,穿過我的雙手。
此時,我再也欺騙不了自己了,一開始就若即若離感覺到他的異樣,但我不敢往那方面想,畢竟我都傷成那樣了,他怎么可能毫發(fā)無損,而且為什么只有他能聽到我說話,又為什么似乎只要我想他,他就能無聲無息的出現(xiàn)。
這么多明顯的事情,我早該想到了呀,可我就是不愿意往那方面想,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而今,我還有什么理由欺騙自己?
這一刻,我終于明白了,不久前還能觸碰他身體,也不過是我幻想罷,畢竟那么多事實擺在面前,如果不找個站得住腳的理由搪塞自己,又怎么熬得過。
嚴(yán)醫(yī)生轉(zhuǎn)過身,似乎沒想到我會主動抱著他,然而最后他留給我的,只有那一抹淺淺的笑。
在他身體變成星光閃閃逐漸消失那瞬間,我就像瘋了一樣,拼命狂抓,但沒有一片星光是為我停留,我的哭聲越來越大,淚水不停往下掉,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停地大喊:“不要走——不要走——”
此時,我感覺思維都是亂的,我甚至想罵他,他怎么能這樣無情,怎能這樣冷血,怎么能說走就走,經(jīng)過我同意了嗎?那瞬間我感覺自己就是一個罵街的潑婦。
但我不僅想罵他,還有好多話好多話想告訴他,我對他是有多么的不舍,我是有多么的愚昧,直到現(xiàn)在我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這一刻,喉嚨仿佛被塞進(jìn)大塊石頭,擠壓我的血管,如同刀割,讓我痛不欲生,下一秒就要窒息,這樣的感覺比死還難受。
而我為了讓他聽到我的心聲,就不停大哭大喊,直到嘴角溢出血液,這樣的腥味太濃重了,濃到讓我喘不過氣,讓我有些糊涂的清醒,直到那雙包含溫情的雙眸,漸漸消失,那一刻,我才沖破喉頭的疼痛,擠出一句話:“我喜歡你——”
但我知道,他再也聽不到了。
“啊啊啊——”我聲嘶力竭的哭喊,可能是動靜太大,門外的人猛地退開了門,一個聲音傳到我耳邊,著急又緊張:“閨女——你怎么了?”
那一刻我艱難的抬起眼簾,看到來人是我的母親,那瞬間我疲倦萬分,模糊的叫了聲:“媽。”隨后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