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凜冬積雪厚重,湖光淺淡凝冰,天地獨剩一份純白。
正值元辰,沐安王府燈火通明,漆黑的天幕上,一朵又一朵的煙火綻放,小孩子們正哄鬧著。
眾生喧囂映襯湖岸邊長著的一片白梅林,一片寂靜無聲,月光穿透云層疊在如絲綢般柔軟的雪地上,浮光掠影。
“爹,我去外面透透氣喔!等會便回來?!?/p>
扎著朝云近香髻的女子溫婉細軟,聲音軟糯動人,如冬日暖陽中的一壺香茗般,令人側目。
席中無趣,陸父交代了幾句后,陸綏凌腳步輕快地往王府外的白梅林走去。
“誒誒,你看那是不是鎮國將軍府的姑娘啊?嘖嘖,真是生了副好皮囊??!”
“可不是嘛!這鎮國將軍府的二小姐感覺與別的女子不甚相同呢……誒不過,她周圍好像也沒幾個官家女子與她熟絡啊。”
“噓噓,別講這么大聲,小心落了口柄!人家傍上世子就哪用這么到處結緣啊……”
“鎮國將軍府尚未淪落到攀附其他勢力的地步吧……”
“哦喲,這可不好說!世事難料啊。更何況如今朝廷這番模樣……”
相傳鎮國將軍府的陸二小姐機靈古怪、活潑可愛,待人處事卻穩重得體,為人良善,街坊鄰居都頗為贊賞她。
驍勇將軍府從當年的遼荒之戰取得滿朝美名,此戰領將陸睦得以承天子之恩寵,加封鎮國之名,榮列武官之首,民間更是將那一戰繪聲繪色。
驍勇將軍府一時風頭無兩。
而此時,陸綏凌手提一盞素雅燈籠沿府外的小徑漫步,燈籠長長的淡藍流蘇垂地。
已是戊時,陸綏凌順著石頭小徑,步入梅林。
她的鼻端瞬間縈繞著絲絲縷縷的清香,悠遠又縹緲,心脾都被這梅香裹挾其中。她輕吁一口氣,梅花綻放在這料峭窮冬之中,掛了些碎雪,她用手撥開面前的花枝,走入其中。
隱隱有清脆悅耳的撥弦聲混在風里。
陸綏凌越往里走,那撥弦聲越發清晰明了,她不禁好奇這人彈的是何曲子。她的腳步緊了些,于是掛了些白梅花瓣在發上,她那點綴著小朵白玉蘭的步搖隨之搖晃。
她走了不過幾十步,一圈梅樹在一片雪地外面圍著。一株比周圍的梅花樹更大,花苞更多的白梅樹利于其中,陸綏凌抬起頭,只一眼,不由得屏息凝神。
天地間忽然飄飛起柳絮般的雪,若非溫度極低,不然陸綏凌會以為自己身處春季的四月天。
她伸出芊芊玉手,雪花旋轉,停泊于她的掌心,被她掌心的溫度消融。陸綏凌睫毛輕顫,視線呆呆地盯著手心。
撥弦聲驟停,陸綏凌的直覺告訴她,那端坐于花樹下的人,眼神停留在她這位闖入者身上,陸綏凌恍惚間回神,朝那人看去。
他衣著錦袍,月白金絲,手扶琵琶,小雪遮擋著陸綏凌的目光,令她看不清他的容貌。男子身靠樹干,君子身姿清逸挺拔,光風霽月,偏偏小雪紛落,模糊又隱晦。
陸綏凌出來前并沒有料到天會下雪,自然沒有帶傘,落在她衣裳上的雪越發多了。
“姑娘不妨過來避雪吧?!蹦凶訉χ莻€方向溫言開口。清越溫潤的聲音中語氣隨和撫慰,陸綏凌緩步往樹下走。
離近了,陸綏凌望著他的一頭銀發,緩緩施禮。
“小女有禮了,無意打擾公子彈奏?!彼嫔蠠o甚表情,耳畔和臉頰卻薄紅。
好像一幅畫啊……
她在心里感嘆道。
“無妨,我只在此地觀雪賞梅,隨意彈奏幾曲罷了?!蹦凶訑[了擺手,目光從陸綏凌身上緩緩投向雪幕。
陸綏凌坐于離男子不遠不近的距離,她將燈籠放于身側,聲音不由得放輕。
“小女是被公子的琵琶聲引于此地,不知公子可否賞面,重彈剛剛的曲子一次?”
男子瞥了她一眼,欣然答應,手指拂上弦線,清脆悅耳的旋律流動。
一曲《潯陽夜月》委婉平靜,如見江風習習,水中倒影,層迭恍惚,花草搖曳。
一曲結束,歸舟遠去,萬籟俱寂。
陸綏凌不明心中所想,獨獨看向男子的眸,不知不覺中,心間一片柔情。
她嘴上不剎,幾乎脫口而出:“公子你長得真好看啊。”
聞言,男子將頭的方向從琵琶上轉過,意外地看她,劍眉微微挑起。兩人四目相對,女子后知后覺,面上滾燙,呆滯了幾秒后低下頭去。
男子的嘴角漾起一點漣漪,銀發從肩上滑落。他們相隔不近,陸綏凌卻覺得鼻端又漾起一點幽幽的白梅香氣,伴著絲絲寒氣,清冷卻又令人沉醉其中。
氛圍微妙安靜。
忽地,傳來幾聲呼喊,打破了兩人之間心照不宣的謐靜。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爺!您在哪里?。?!家主大人找您……”
陸綏凌率先站起身,道:“原來是周世子,小女冒犯了?!闭f罷,她又行了個禮。
盡管陸綏凌心里對民間的沐安王世子身有婚約的傳聞感到空穴來風,但畢竟沐安王國公府在朝廷的地位重要而微妙,皇上一日不下旨,沐安王國公府豈會隨隨便便立下婚約?如此想著,她此刻便隨波逐流,與世子殿下拉開距離。
誰也不想好端端地招惹了未來的沐安王妃??!
陸綏凌心里快速盤算著如何全身而退。
周硯輕嘆了口氣,打斷了女子的思想。
“不至于此,我生平最厭煩禮數,姑娘直呼在下姓名便好?!?/p>
陸綏凌敷衍答應著,侍衛尋聲找了過來。
“小的爺?。∧鷦e一聲不吭的離開啊,找的我好生心急!世子殿下快快回府吧,家主等著呢!”
侍衛撐著把油紙傘,陸綏凌從他的身上看出了些打工人的無奈。
周硯拂里拂袍子,起身后手里莫名出現了一把純白無瑕的油紙傘。他在侍衛的油紙傘伸過來的時候一把撐開了油紙傘,把琵琶遞給了侍衛,眼睛看向陸綏凌。
“姑娘,你不走嗎?”
雪趨向越下越大,陸綏凌無奈,手重提燈籠,邁步打算與侍衛一把傘。
“姑娘?!敝艹幱州p喚她。
陸綏凌竟無端地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絲委屈,心下覺得不妥,腳下卻移了過去。
兩人并肩,陸綏凌身高到他的肩處,并看不見他瞪了侍衛一眼。
他們雪中漫步,穿過一株株梅花,侍衛遠遠跟著,聽不見聲響。
她有好多問題想問他,卻又無從開口,生怕問了些不該問的。
陸綏凌身旁緩步走的公子余光中一直存著她,他心下稍加思索,眼含笑意地出言問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阿暮?!?/p>
儒雅隨和的公子聽到陸綏凌的回答,腳步不著痕跡的頓了頓,肩上落了些雪。
他手緩緩舉起,微顫著拂去了雪痕。
是你啊,我的阿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