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父母,會毫無芥蒂地愛自己的孩子。
很小的時候,余念就知道了這個道理。
七歲以前,她對自己的父母幾乎沒有印象。唯一的印象,來自于外公家里那臺座機。
余念上學上的早,五歲就上了一年級。自從上學以后,每天下午被司機叔叔接回家,她的第一件事便是搬個小板凳坐在放座機的高高的柜子旁邊,坐在板凳上,一邊看著故事書,一邊等待鈴聲響起。
很多電話都是找外公的,外公年輕時走南闖北,認識了很多人,即使年紀大了開始在家安心度日,仍有許多人求他辦事。
但余念要做的,只是從三點半到家開始,等待每天五點半那一個來自浙省的電話。
每當對面墻上的時鐘顯示五點半,電話鈴總會響起。
聽到電話鈴響,小姑娘一下彈起來,將故事書放在一邊,然后稍微整理下頭發,急忙站上小板凳,接起電話,故作不經意地問一句:“你好,找哪位?”
“余念,電話給你外公或者外婆?!睂Ψ娇偸沁@句話,冰冷,不帶任何感情。
“外公,有人找!”余念乖乖地將話筒放在一旁,然后大聲呼喊外公。待外公或外婆接起電話,她便故作鎮定地將mp3的耳機插入耳中,繼續看自己的故事書。
“爸,她每天守著那電話干什么,每次給你們打電話都是她先接?!睂γ鏁r時傳來余春染的抱怨。
余加明嘆息一聲,看小姑娘戴著耳機在看書,不由指責女兒:“你們也記得跟她打打招呼,這小孩一天多乖,每天三點放學,她小劉叔開車送到家也就三點二十就到了,就一直坐這等到五點半?!?/p>
余春染不滿:“爸,那是我們不跟她說話嗎,你聽她什么時候叫我一聲媽!她都多大了還要麻煩她小劉叔去接她,下次讓她自己走回來!小劉是我給你和媽請的司機,給她享受上了!還有你們拍來的照片,她天天就玩那mp3了,什么時候想著過我和她爸!就知道在我們打電話來的時候裝。”
余加明心疼地看一眼余念,小姑娘正乖乖地戴著耳機聽音樂看著故事書,想必聽不到自己的對話,不由加重了語氣:“余春染,當年我和你媽可不是這樣養女兒的!”
余春染沉默了一會兒,便轉了話頭,開始聊起了其他瑣事。
沒有人注意到,一向讀書速度很快的余念,故事書一直停在某一頁。
她并非傳統意義上的留守兒童,大部分農村的留守兒童是父母雙雙外出打工補貼家用,而她的留守僅僅是因為父母不愿接受她的存在。她的家庭并不貧窮,在嘉州這個小城市甚至算得上富裕。外公外婆同時經營著果園、養豬場和農家樂,母親開了好幾家金店,父親從事的服裝行業也相當賺錢。同時,她的堂哥表哥們都相當疼愛她,畢竟她是這一代人里唯一的小姑娘??梢哉f,她就是別人眼中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小姑娘。
但她從來都不是小公主?;蛘哒f,她從來不是她爸媽的小公主。
被愛的才叫公主。
余念出生在父母充滿猜忌的那一年。那一年,被有心人設計,父母懷疑對方出軌,而余春染在這時檢查出懷孕,雙方矛盾更是升級。直到余念出生,做了親子鑒定,雙方才漸漸平息怒火,重歸于好。但余念的存在,時時都在提醒他們那一年兩人的矛盾頻發。
余念一歲零四個月就被丟給了外公外婆,從此,除了電話和過年時的驚鴻一瞥,余念對于父母再無印象。
二年級時,語文老師在上午第一節課就布置了一篇作文《我的媽媽》,要求放學前交上去。余念一向擅長作文,之前的作文經常在中午便寫完了。那天,直到放學她也沒有寫出一個字,和其他經常寫不完作業的同學一起被老師留堂。
“余念,你為什么一個字不寫!”許樂是她小學六年的班主任,是一個普通的中年女性,無比憤怒問道。
“我不知道怎么寫。”余念沉默了一下。
許樂氣的拍了一下桌子:“你沒媽媽嗎?往天不是寫的挺好?”說完回到講臺,繼續等待這些沒完成作業的孩子寫作業。
蘇梓玄是余念的好朋友,他寫完本可以先走,卻一直坐在這陪著余念。他悄悄塞給余念一本作文書:“念姐,快抄了咱回家啊?!?/p>
余念輕點了下頭,翻開作文書,抄了一篇母親教孩子學英語的作文,卻在交給許樂后挨到了一頓痛批:
“你媽懂英語?就你的媽媽能懂英語?”
不怪許樂看不起余念,在這個私立小學,只有余念一個人除了一年級時有人接送,都是走路上下學。見人下菜碟是全中國的通病。
余念沉默了,最后坦白是抄的作文書。
“你抄也長點腦子,而且讓你寫媽媽都要抄作文書,你沒腦子嗎?”許樂說的越發難聽,“有媽生沒媽養,你來這個學校干什么,去讀普通的農村小學啊?!痹S樂越看余念越不爽,這小姑娘天天跟班上那幾個家境很好的小男孩在一起玩,那幾個小男孩還經常因為許樂對余念的針對反駁許樂,這讓很有些媚男的許樂相當不開心。
余念抬眼看了一眼許樂:“許老師,我有媽媽養。”
許樂反而更來勁了:“你有媽養怎么寫不出你媽怎么樣,家長會從來沒見過你媽,沒人要的東西!你以為自己是公主呢一天讓那么多男生圍著你轉!”
蘇梓玄猛的一拍桌子:“許老師,你太過分了!”
蘇梓玄家境與余念相仿,但他自小就是家里寵著的小霸王,自然看不得有人欺負他的朋友。吼完這一聲,他拉著余念便想出教室,余念掙脫開,直直看向許樂:
“老師,我從來沒說過,我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