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意外的消息就是,小白肚子里只有一只小狗崽。
還好,還好,周晴池算是松了一口氣,一只總比好幾只強。她還不知道這多出來的一只狗怎么辦。她已經把小白從寵物寄養店帶回來了,當初是趙桂蘭突然中風入院,一下子措手不及,又焦頭爛額,她才把小白送去寄養的。現在趙桂蘭康復逐漸步入正軌,她可以把小白帶回來了。只是,這將來又多出來一只小的,又免不了牽扯精力。
周晴池想,先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有時候,不要想得太久遠,只顧好眼前,能顧好眼前就不錯了。她也算初步把小白懷孕事件處理好了,雖然結果她不是十分滿意,但也接受了。人生不如意事十八九。十全十美那是夢想,不完美的才叫人生。人生中,一個人能做到五全八美,六全七美就不錯了,不能太強求。哪有什么事都能順著自己心思來的呢?就這樣吧,等到小白生了小狗再說。就像趙豫齊平日里說的,遇到問題就解決,發愁沒用。想得太遠,容易焦慮。
她每天幾乎定時定點奔走在康復科之間,這讓月亮星座是摩羯座的周晴池很適應,她覺得就跟上班一樣。在她看來天經地義的事情,可是醫護和病人家屬都覺得周晴池是個很好的兒媳婦。周晴池倒覺得沒什么,照顧老人,分內之事。有人說,十年看婆,十年看媳。周晴池不看趙桂蘭,周晴池看的是趙豫齊。趙豫齊對周晴池真的是沒話說,兩個人結婚這么久,還甜甜蜜蜜的。當然,他們也拌嘴,不過,上一秒還在拌嘴的兩個人,下一秒就好了,好像沒發生過似的。
病人的康復不僅僅是在康復區鍛煉的時候,康復師都交代過家屬,不在康復區鍛煉的時候,也記得經常為自己的父母或病患多按摩,一定要多牽引手指,功夫也在平時,這樣對患者更好。
牽引手指這項比較容易操作,癱瘓病人的手時間久了,容易發僵,要將手指向手心內彎曲,慢慢地按一按,再放開,保持手部的血液循環。血液循環好了,手指就會舒服得多。在康復科這么久,趙豫齊和周晴池已經比較熟練了,經常會在非鍛煉時間給趙桂蘭牽手指。他們也交代護工給趙桂蘭牽引手指。
每次牽引手指,無論是康復師還是周晴池做,趙桂蘭都會發出巨大的叫聲。在康復區的時候,這叫聲總是吸引一群人的目光,大家都知道沒有別人,就是趙桂蘭。開始,家屬們聽到趙桂蘭大叫的聲音,都無比同情,到后來已經習慣了趙桂蘭的叫聲。再后來,康復師剛坐到趙桂蘭身邊,病人家屬就說,看看看,快看,趙大姐要開始叫了。
周晴池每次幫趙桂蘭牽手指,都是在病房里,把門一關,開牽!趙桂蘭每次都發出尖叫:啊!疼啊!疼死了!
這天中午,護工出去吃飯,周晴池把趙桂蘭的飯菜熱好,看著趙桂蘭吃飯,病房的電視屏幕此時正在播廣告。吃完飯,周晴池給趙桂蘭洗臉,漱口,抹上香香的寶寶霜,讓她在床上躺著,順便給她牽引手指。不出周晴池所料,趙桂蘭又開始了大叫。
周晴池說,媽,疼也得牽引手指啊。你瞅瞅,手指都僵硬了。
趙桂蘭很快收住了聲音說,你不要聽那些穿白大褂的瞎說,她們感受不到我的痛苦。你其實也一樣,沒疼你身上。我要是有女兒,肯定心疼我,不會像你。
她聽趙桂蘭的話就來氣,但她不管,她不由分說拉起趙桂蘭的手指,說,那也得牽引!于是,她又將趙桂蘭的手指向手心處彎,開始了新一輪的牽引。
然后,趙桂蘭又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大叫,聲音連綿不絕,直沖天花板。周晴池這個人共情能力很差,有時候,她更是有些缺乏人情味的執行者。她只知道一條路向前跑,總是忽略了別人的心理感受。其實,有時候不那么認真,稍微放點水,哄騙哄騙趙桂蘭,效果會更好。
周晴池牽引了一陣,趙桂蘭一直大叫到周晴池松開她的手指,讓趙桂蘭的手歇一陣,打算過一會再繼續牽引。
叫聲停止的時候,吱呀一聲,門開了,趙桂蘭以為是護工們吃飯回來了,或者是倪宗芬的老伴兒回來了。倪宗芬是新來的隔壁床的病友,也是一位老太太。結果,并不是周晴池以為的這些人,而是康復科的兩個醫生,他們齊刷刷出現在門口。一男,一女,看著周晴池,周晴池疑惑地看著她們。
周晴池不知道大中午的,醫生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一個醫生試探地問,你們,在干嗎?
周晴池有點不好意思,說,哦,沒干啥啊。
這個醫生環視了一下房間,往前走了幾步,走到電視前面,盯著屏幕看。
周晴池更加疑惑了,她想,醫生來檢查電視?難道他們嫌電視聲音大。這聲音也不大呀!
醫生說,剛才你們在看抗日劇?
周晴池愣了,沒有啊,剛才一直是這種廣告。我懶得換臺,因為我給我婆婆牽引手指頭呢。
男醫生說,啊,那怪不得。我說對了。我們在隔壁聽到慘叫,我以為是電視劇里面有人在受敵人的嚴刑拷打。劉醫生覺得不是,像是有人在叫。我們討論了一會,順著聲音就找來了。
趙桂蘭的病房就在醫生辦公室旁邊,兩個門緊挨著。
周晴池不斷地說,實在是不好意思。
醫生們看看趙桂蘭的手指,然后問趙桂蘭,疼嗎。
趙桂蘭沒好氣地說,那是當然!不然反正不是你們的手指,你們感覺不到。她虐待老人,你們也不管嗎?
兩個醫生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對趙桂蘭說,哪里是虐待啊?她是為了讓你早點好。
趙桂蘭說,我不要好!我不要好!我只要不疼!
醫生說,既然沒啥事,就不打擾你們了。
他們轉身的時候,劉醫生對另外一個醫生說,你看,我就說不是電視劇吧。你非說是電視劇。
那個醫生說,還真像電視劇。
劉醫生說,電視劇里哪有叫這么久的,受刑的鏡頭哪會拍這么長時間……
兩個人一起走出病房,進了辦公室。
醫生走后,周晴池不再給趙桂蘭牽引手指了。
趙桂蘭很滿意。
她說,我知道你在報復我,你就想我疼。
周晴池不說話,轉身去對面的病床,給新來的病人倪宗芬牽引手指。倪宗芬這幾天都是她老伴兒和護工照料。此時,她的老伴去洗碗了。她家的護工跟周晴池家的護工一起去吃飯了。只有倪宗芬一個人躺在床上。她跟趙桂蘭偏癱的方向不一樣,她是右側癱瘓,言語受了影響,幾乎每天都不說一句話。趙桂蘭是左側癱瘓,語言不受影響,不光不受影響,周晴池甚至覺得趙桂蘭更加思路清晰,伶牙俐齒了。
周晴池為倪宗芬牽引了手指,她的手指比趙桂蘭的要僵一點,病情比趙桂蘭的要重。周晴池把倪宗芬的手指朝手心慢慢彎曲,然后按。倪宗芬沒有叫,反而笑瞇瞇的看著周晴池。
周晴池想起來,康復師最初給趙桂蘭牽引手指心理壓力很大,覺得自己弄疼了趙桂蘭,但她們的專業知識告訴周晴池,在為偏癱病人牽引手指這一塊,大多數病人感受到的應該是酸脹,很少有人會感到巨大的疼痛。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趙桂蘭的確疼得不行,還是怎么回事?病人的身體肯定是遭受著痛苦的,這無需多言,但周晴池和康復師都覺得,一定有什么地方,被他們忽略了。
周晴池打算把趙桂蘭的飯盒洗掉,說,我去洗飯盒,媽你不要亂動啊。我一會就回來。
趙桂蘭躺在那里,說,知道了,我不會亂動的。
周晴池回來,把飯盒放好,她發現趙桂蘭的神情有點怪怪的,具體怎么個怪法,她也說不上來。這時,倪宗芬的老伴兒和護工,周晴池家的護工分別回來了。病房里人又滿了。
護工回來,也代表著到了周晴池去吃飯的時間了。周晴池總是先讓護工出去吃飯。她覺得自己晚吃一會不要緊,護工們也辛苦。
她吃完飯,總是在醫院對面銀行里面的等待區休息,到了一點半,才再回到醫院,一點半是患者和家屬們午休結束的時間,她還要監督趙桂蘭下午的鍛煉。
她走進銀行,靠在椅子上,陽光正好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她閉上雙眼,睡著了。
接著,她被電話吵醒了,是護工的電話,她急匆匆地說,周晴池,你在哪里呀,快點回來,有急事。警察來了,找你。
警察來了?又要跟警察打交道了?天哪。
可是,她搜索遍了自己的大腦,也沒想出來警察找她做什么。難道是彪形大漢出意外了,這都多久了,他發生啥事也跟自己沒關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