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穆二家聯姻的消息,在金陵城中,自然不是什么秘密。今日這場兩家闔府舉辦的宴會,就成了將這件事過到明路上的一個契機。
崇月起了個大早,先是派人去叫徐亭奕,又來到主院等著徐安泰起床,昨日三人約好,一起在主院用早飯。
站在平時等待母親時,自己愛站的石板上,崇月有些茫然的四顧,這不過幾日沒來的地方,完全變了個大樣子。
母親最喜歡的葡萄架子被撤去,葡萄架子下,漢白玉的石桌石凳也不翼而飛,而是換上了耐腐的木桌和長椅,和一個吊掛起來的藤椅,藤椅上放著錦被和軟枕,前面還有火爐,不用想,在沉靜的夜里,許娘子和父親就依偎在藤椅上,一邊烤火一邊閑話。崇月就這么看著,就能感覺到二人的那份親密和幸福。
再看小池塘上,用太湖石積累而起的池景也沒有,就連池邊那棵碗口粗的金桂樹,也被狠狠地修剪過。那棵金桂樹,是徐安泰和趙氏結婚時,徐安泰親手種上,以示對新婚妻子的愛重,每年桂花開的時候,趙氏就會領著自己的三個孩子,親自采摘下桂花,做成桂花蜜,寄給遠在密州的徐安泰,這么多年,即便許多東西,趙氏都假手他人,唯獨這桂花蜜,一直到其去世,都未曾斷過。
這棵樹被修剪的光禿禿,除了兩只如胳膊樣粗的主干,其他的枝葉小節都被剪去。崇月再次想起趙氏看著這棵樹時,說的話“這左邊父親,右邊一支是母親,你們是長在我們身上的小樹杈,經年累月,也能煥發出你們自己的枝干。”
現在看來,這許娘子眼見著一支主干凋零,誓要將其他,所有的小枝葉都要剪除,想來,這么多年,一次不斷地桂花蜜,對她也還是造成了心理上的壓力。
思及此,崇月毫不掩飾的嗤笑一聲,還當這許娘子,有多高枕無憂呢。
玲玉是第一次來主院,雖然知道不能四處張望,但還是忍不住,看了幾次,瞧見崇月在笑,問“姑娘這是怎么了?”
“你要是想看,就大大方方的抬起頭看,偷偷摸摸倒是更顯得不上臺面。”
“是”玲玉得了崇月的吩咐,這才抬起頭,大膽的四下張望,好像也瞧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問“姑娘,這里真的是主母住過的院子嗎?”
“何出此言啊?”崇月順著她的目光,看見北墻處,本來做留白布景的地方,擺了一排排各色的壇花,此時剛剛立春,哪里有什么鮮花,仔細再瞧竟是一盆盆用用絹做的假花。
“這絹制的假花價格昂貴,再看最近的這樁花盆上,都制了金箔,貼了寶石,一盆數百兩的價值都打不住,這么一小片地方,幾千兩銀子,就這么風吹雨打的放著?”
“如今這里住著的,是府中的姨娘許氏,她是父親最在意的人,你以后,盡量不要惹她,以免引火燒身。”說著,崇月抬手,為玲玉整理了一下頭發,她梳著婦人的發髻,鬢間只別著一只淡粉到幾乎全白的絹花“絹花比真花還要嬌貴,淋了雨就壞了,這幾千兩銀子,可不就是隨著風吹雨打,做了真花零落成泥之態嘛。”
“是”玲玉聽后,收回了目光,不再四處亂看,多了幾分木然,也不再多嘴。
崇月喜歡這樣的乖覺,一句提醒就能明白所有的人,自然是聰明的“你去小廚房看看,早飯準備好了沒有?好了就讓他們往這邊送吧。”
“是”
玲玉走后,崇月又一個人孤獨的站在原地。此時,南窗傳出許娘子的聲音“公爺,三姑娘來了有一會了,您快讓人把她叫進來吧。”
“且讓她等著吧”徐安泰早已經起床,穿好了衣服,此時正斜倚在南窗下,喝著一杯淡茶,隔著薄薄的紗窗,崇月的面容,他瞧得一清二楚。
他在崇月的臉上,看到了嘲笑,看到了不耐,看到了麻木,就是沒有看到半分的怒意,她母親的院子被改的面目全非,她竟半分憤怒都沒有,這還讓一貫漠視他們的徐安泰,好奇不已。
“公爺,三姑娘不會怪妾身吧。”許娘子也發現丈夫的目光,不知是不是與以往她回到這個府里時的局面不一樣,她設想的助力沒有出現,還成功的入住了這處院子,倒是讓她有一種飄然在空中,不安的感覺。
“她還管不到我的頭上”徐安泰看著伏在自己懷里的愛妾,興致缺缺“你也去外面看看,看著下人們有沒有把早飯擺好。”
“既然是下人們該做的事情,我去了又能有什么變化呢?”許娘子不愿“我也不愿意見你的這些兒女,每個都斗雞似的看著我,我呀,就不讓他們見了我,再把眼珠子瞪出來。”
聽著愛妾又辛酸又好似打趣的語言,徐安泰心間再次涌出來一絲愧疚“他們若是對你有半分不敬,我必替你好好教訓他們。”
“你舍得啊?”許娘子又看了眼站在院中的崇月“你若是舍得,那就讓她在這里,多站一炷香的時間,再出去。”
“好,好”徐安泰滿口答應,將茶一飲而盡,騰出手抱住愛妾,二人又親親熱熱的開始膩歪。
崇月聽著自南窗內傳出來的笑聲,搖搖頭。
徐亭奕就是在這時進來的,他已經換了迎客的長袍,收拾妥當了自己。
一進院子,他也敏銳的發現了此處的不同,又見背對著自己站著的崇月正回頭看他“怎么回事?”
“你不也看見了?”崇月并不在意“這里已經不是母親的院子,有變化是自然的。”
“我是說你,怎么在這里罰站?”徐亭奕也對此完全沒有意見,此時也聽見了屋里的笑聲,了然的點頭“何必如此呢,走,我們去飯廳等父親。”
“何必惹他不開心呢”崇月面露慈悲“你也陪我在這里站一會吧,讓我們在以后的日子里,每次感到愧疚不安的時候,都想到這一天。”
隱隱的期待,讓崇月有些顫抖,徐亭奕抬手,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冰涼,臉色也不太好看“你要是…”
“不要,不要回頭,不要猶豫。”說著,崇月抬頭,對著正從正門出來的徐安泰燦然一笑“父親您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