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邁凱輪劃過夕陽，柏油路上的楓葉歲黃，不知輪胎壓碎多少片落葉，速度越來越快。

車內平穩，魏生日渾然不覺，專心致志地看著手機。

她沒注意到，何與翔從聽到華府兩個字開始，眉宇間就染上了一片揮之不去的陰霾。

如他所說，國慶長假淞滬市這邊人多，路面情況比晚高峰不相上下。

離開君鄔地段后，幾乎是走走停停，魏生日從視頻里抬起頭，看了下導航。

茂悅和君鄔都在市區，南北兩端，擁堵路段，通篇紅色。

她見縫插針地把手機遞給駕駛座的男人，嫌棄地說：“你看看，我就說不要讓華府那邊剪輯。選出來都是最好的，拼在一起是不是很挫？”

李經理的態度是好，但是他們剪輯師的業務能力實在太差。

這個VCR魏生日是不會放上去的，她寧可自己剪。

何與翔看著前方的紅燈，“嗯。”

“嗯什么嗯，你都沒看呢！”

魏生日皺眉，她最不喜歡他敷衍了事的態度。

平時的日子倒也罷了，這是和他們婚禮息息相關的事情，實打實的大事。

何與翔：“我說過的，線上的事情交給你處理，我負責線下。”

綠燈，車流開始緩慢行駛。

何與翔似乎不認為自己說的有任何問題，仍舊面不改色地開車。

魏生日望著他冷漠的側臉，半晌，收回遞出去的手機，也收回看向他的目光。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各管各的就行？”

副駕駛上的魏生日，語氣已經是明顯的失落。但何與翔卻沒和平時一樣哄她，只是自顧自地開著車。

她的不開心他當然能感受到，可現在，何與翔腦子里一團糟。

他一直很努力的在告訴自己，先去不要想何仲說的事。

不要想被裁員的威脅，不要想可能辦不成的婚禮。

事實上，他們現在正在去別人婚禮的路上。

而魏生日給他的視頻又是婚禮的VCR………

沒有一件事情，哪怕一件。

能讓何與翔從被威脅的感官中，抽離出來。

直到車內空氣稀薄到快要讓人喘不過氣，紅燈，車流停下。

他轉頭去牽她放在腿上的手，卻被魏生日毫不留情地躲開。

何與翔抿唇，劉海乖順垂在額間，他語氣放軟：“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是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魏生日生硬地瞥開頭，她盤著胳膊冷著臉，“我負責線上你負責線下，行。那線下的結婚你也一個人結好了。”

她說一個字撇一下嘴，不時撩起不聽話的棕色頭發，讓它滾去后面呆著。

何與翔戳戳她的胳膊，魏生日沒打開他，卻也沒搭理他。

他不說話，紅燈結束。

車流繼續向前行駛。

這下好了，連戳一下也沒有了。

魏生日嘴角徹底垮下。

她不只一次和他說過態度這個問題，以往也就罷了，畢竟他在公司里也會承受負面情緒，魏生日理解。

但婚禮，他和她一輩子就一次。

難道不應該被重視嗎？

夕陽在天邊逐漸落下，只剩最后一抹余暉時，魏生日沉默片刻，竟然主動將身體向他靠近。

她打量著何與翔高挺的鼻子，放軟聲音問：“賢內助，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事情了？”

以往開車，他都會絮絮叨叨，一會兒哼歌一會兒跟她講笑話。

今天他在車里，卻安靜的不像話。

“………沒有。”

何與翔肉眼可見地眼神閃躲，抓緊方向盤的指節爆出青筋，一切被魏生日盡收眼底。

這是他不愿意表達的象征，而往往這種時候逼問，是沒有什么結果的。

“那好。”

魏生日不打算強求，轉說正題：“你說負責線下的，我負責線上。”

“那線下訂什么花，場地用什么顏色，伴手禮用哪個牌子，婚紗公司選哪家，不都是我們一起斟酌的嗎？”

“你可以說成怕我不喜歡，那我不可以嗎？”

何與翔日常要上班，但魏生日目前不用。所以很多東西他會發給她，讓魏生日做選擇。

但是當初說好的，是她只負責線上，線下何與翔全包。

“哦，你的事情是事情，是跟我有關的。難道VCR拍的是我一個人嗎？”

“我只是讓你看一下這個視頻，有什么不能看的嗎？內容也許有你不喜歡的，你提前明確一下不好嗎？”

空氣在魏生日機關槍般的突突突中，一度凝結。

何與翔知道，自己是被何仲說的事情影響到狀態。

可驟然聽到她連綿不絕的抱怨，他難免不知所措。

他越不說話，魏生日就越生氣，一直在那邊深呼吸。

是以，直到張淑平女士打來視頻電話，二人都沒說一句話。

不斷響起的視頻邀請聲，和纏繞解不開的耳機線，令魏生日幾乎炸毛。

紅燈車停，何與翔拿過耳機幫她解開。

“哦，謝謝。”

魏生日面無表情地道謝，插上耳機后，卻只戴了一只右耳。

她深呼吸一口氣，確認笑容掛好后接通視頻。

“媽～”

——

屏幕上的張淑平身后是枕頭和沒有壁畫的白墻，看樣子躺著打的電話。

張淑平那個年代生孩子早，魏生日奔三她也才五十。

但她看上去比同齡人老很多。

魏生日一看到她穿著洗到發白的圓領衫，眉頭就皺了起來：“媽，我給你買了衣服你怎么都不穿啊？”

“衣服嗎？”

張淑平似乎有些耳背，她低頭看了看自己，不以為意地笑著：“這衣服好的啊，而且穿舊的衣服睡覺才舒服不是？”

“說什么呢，這都多少年前的款式了！”

魏生日眉頭皺起，路燈的光影在她臉上劃過：“我上次回去就讓你把這件衣服扔了，都穿出洞了！”

“還有我給你的卡。”

一聽到這句話，屏幕里張淑平眼神閃躲得幾乎要跑出框。

魏生日想到這件事臉色都難看起來，冷聲說：“我去銀行查帳，你那張卡一次支出記錄都沒有，你之前還騙我你用了。”

張淑平抿唇，同款狐貍眼眨巴眨巴的看著她。

妄圖，喚起她身為女兒的一點愛母之心。

“少來！你工資是不多，但你有我這個女兒啊，你不能虧待自己啊！”

屏幕上，張淑平像個挨罵的孩子一樣，“哎哎哎”地答應著，但就是屢教不改。

魏生日扶額，她只覺得頭疼。

天可憐見，還沒結婚就當上媽了！

魏生日放下手，安安靜靜地凝視著張淑平。

那張好看的臉蛋兒冷下來的時候，光是盯著看，就能給對方極大壓力。

張淑平自然頂不住，她咳嗽兩聲笑著開口。

“生日啊，你是在車上嗎？是要出去玩嗎？”

魏生日：………

她頂了頂腮幫子，忍住怒氣：“對，我有個大學同學結婚請我去，現在在過去路上。”

“哦哦哦！那你好好玩，媽媽不打擾你了。”

魏生日拳頭敲著大腿，遏制怒火的手一頓，連忙說：“等一下！我有幾句話要說。”

張淑平：想逃，但是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