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生日從天明坐到天黑,從門可羅雀坐到屁股麻掉,終于等來老板娘嘆息著關上門。
熱鬧非凡的功德鋪重歸于寂,竹編桌上是魏生日種的棉花,她哭哭啼啼地訴說著自己同未婚夫佳偶天成,奈何天不遂人愿的悲慘遭遇。
“如果不是我,他也不會需要受到更嚴重的報應。”
“早知如此,卡車撞來的時候我絕對不會抱住他,都怪我………”
這段慘絕人寰的訴苦已經不能稱之為表演。
魏生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句句發自內心。
老板娘聽著也紅了眼眶,一邊嘆息著一邊給她遞紙巾:“姑娘,你說個價吧。”
“我是一定要救他的!”魏生日抬起一雙淚眼婆娑的杏眼,可憐巴巴地抓著桌邊:“老板娘,求您行個方便………”
“五萬,五萬是我最后的價碼。”
鬼火:“???”
不都說了六萬能拿下來嗎。
它以為他們達成共識的。
老板娘眉頭一下皺緊,為難地抿唇:“姑娘,不是我不想做你生意,也不是我不同情你。只是五萬功德買命薄,實在是聞所未聞。”
死后靈最關心的無非是自己的將來,和人世間在乎的人。
命簿的販賣也緣于此。
不肯離開第三站的靈太多,久而久之,投胎轉世的人數變少,KPI不達標上頭自然得出手段。
暴利行當,更講規矩。
老板娘嘆息,既憐惜又愁容地一拍大腿,說:“這樣吧姑娘,你再加點。咱們各退一步,只要價格說得過去你也不對外聲張,我權當行善了。”
魏生日:“……五萬五。”
老板娘:“………”
六萬功德花出去的時候,魏生日抬起眼眸,看著老板娘用精巧的鑰匙鎖上命薄柜。
在她轉身之際,魏生日斂去杏眼中所有鋒芒,乖巧地雙手放在腿上等待。
老板娘是個好人。
免費送了她三張功德卡不說,還給魏生日在地圖冊上圈出便宜好吃的店。
鬼火不理解了。
一萬塊一張的功德卡,這老板娘大發慈悲地給了她三張,魏生日不喜反喪,嘴角垮得仿佛天都塌了。
“你為什么非得要五萬啊?”
回到房間,看著一頭栽倒在床上的魏生日,鬼火終于忍不住開口:“六萬和五萬的差距其實不大,就算你投胎轉世,頂多是農村和城鎮的區別。”
魏生日爬起身,靠在舒服柔軟的大床上,手里捏著功德鋪的木盒。
“之前沒告訴你。”
“其實,我想買兩張命薄。”
兩張?
什么兩張?
功德卡?
對,聽錯了,功德卡才對。
“你去哪啊?”眼瞅著鬼火頭也不回地朝門口飄去,魏生日忍不住問。
鬼火:“找人給你看看腦子!”
-
魏生日的想法很簡單。
她的死是個意外,而這個意外導致何與翔命薄出現差錯,連鎖反應之下,很難說,張淑平的命運是否因此受到影響。
如果她不僅害了何與翔,還害了張淑平呢?
這個念頭一起,便在魏生日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三四萬的功德轉世會是什么樣,她大抵了解了。
魏生日不需要。
她不需要轉世投胎,也不需要消失記憶開啟新的人生篇章。
如果沒有來到這里,魏生日本身和大部分的唯物論者一樣。認為人僅此一生,僅此一世。
“你都不覺得可惜嗎?”
鬼火嘟囔著,飄在空中連連嘆息。
看著她盤腿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將薄薄一張命薄捏出來,它無所謂地擺擺手:“算了算了,橫豎這六萬是花出去了,你就是現在去退錢也不可能。”
“為什么要退錢?”魏生日不解地開口,“肥棒元說過,很多人即便功德足夠,也會選擇留在這里。”
她揚起頭,一張精致漂亮的臉蛋,對著鬼火露出溫柔的笑。
“這里有你,有肥棒元,還有很多會仗義執言的人………”
“而且你看這個房間,應有盡有,說明第三站也不是很差的地方呀!”
她倒是樂觀的很。
鬼火打量著魏生日,從身體里掏出一顆糖丟入嘴中咂巴著,飄低身體湊近命薄。
“給我一顆。”
面對魏生日伸出的手,鬼火:………
—
命薄記載著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其中會遇到的無數個重大節點,以及一些細微末節的轉折。
類似于朋友、戀人、家人等。
——
八歲的何與翔臉頰肥嫩,不足一米四的身體穿著背帶褲,背著牛皮做的小書包。
陽光明媚的下午,他捏著全A成績單興高采烈地跑上樓,卻在沒關嚴實的門縫中,窺見鐘敬騰和江蘭茵正在屬于他爸爸的床上。
何與翔踉蹌著奔跑下樓,在管家婆婆問他怎么回事時,何與翔嚎啕大哭。
他不敢說,電視劇里的小孩看到了都知道不能說。
何與翔哭求管家婆婆帶他去爸爸的單位。
“好好好,小少爺。但是婆婆我不會開車,這樣,我先去找司機,你等………”
“不要!”
管家婆婆愕然,低頭看他將自己的手抓得死緊。
“我不想看到他,不要讓我看到他!”
何與翔哭著哀求,終于坐上自行車。
管家婆婆蹬得腿都要麻了,足足兩個小時才抵達單位。
可門口保安說政府大樓里早就沒人了。管家婆婆也接到電話,說江蘭茵發現他不見了正著急。
何仲應酬到晚上十點多才回來。
聽到樓廊上關門聲傳來,何與翔躡手躡腳的打開門,一路小跑。
可等他站在何仲的書房外,卻猶豫了。
“爸爸知道了,會傷心吧。”
何與翔低聲呢喃著,糾結地鼓起臉上的兩團圓。
如果他傷心了,會不會不要媽媽?會不會不要他這個兒子?
八歲的何與翔抓緊手里的拳頭,搖了搖西瓜頭。
不行。
他好不容易從外公家回來,和別人一樣過上有爸爸媽媽的日子。
他不想失去任何一個人。
后來好幾天,何與翔都忍著不說話。
不和江蘭茵說話,也不和鐘敬騰說話。
學校老師說,對于做錯事的孩子,班里的同學都不要和他說話。
那些小朋友過一段時間,成績慢慢變好了。
所以何與翔理所應當的覺得,媽媽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偶爾考試不及格,媽媽會原諒他。
那這一次,他也愿意原諒他的媽媽。
可是。
鐘敬騰沒有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每天每天。
都由他送何與翔去上學。
直到開家長會前,何與翔抓著邀請函在書房和臥房前猶豫,以往都是江蘭茵去參加。
但現在,他更希望何仲去參加。
“反正還有下一次家長會。”
“那個人不見了,我就讓媽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