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宿城,是定國侯寒尚存的封地。
它位于倉山腳下,寒江水邊。離云夢錦城不過四百余里,離海源即墨城也不過是快馬十五日的路程,是寒川西南部的門戶重鎮。
寒尚存世襲侯位,兼大將軍職。自十多年前定國侯突然從都城遷居倉宿城,著寒家軍駐扎城外守護城民安全,定國侯府在倉宿城民中便是如神明般的存在。
世人皆道,侯府可為尊者有三。一為定國大將軍寒尚存,百戰從無敗績,他執領的寒家軍被譽為“定國神軍”,受民眾擁護愛戴。二為寒氏曾祖遺留下來的兵書,據聞此兵書是寒川開國之時,寒氏曾祖得神人夢中傳授而得。寒氏曾祖即憑借此書助曲家先祖平亂世興天下。天下平定后,此書被供奉在定國侯天一閣。三為寒川三朝皇后即曾祖皇太后,皇太后和當今皇后均出自定國侯府。
然而定國侯府如此尊貴,得百姓如此敬愛,亦有坊間小人日前議論定國侯一件陳年舊事。傳言現任定國侯曾因一女子壞了朝廷法度綱常。只是在這倉宿城里,城民受定國侯府百年蔭庇,一向以侯府為尊,朝廷法度綱常和曲氏皇族遠遠及不上侯府威望。這傳言也就如那丟入深淵的小石子,沒泛起幾分漣漪就消失不見了。
定國侯后山,平直有如刀切的懸崖邊,一男子迎著晨曦在青石臺上舞劍。點挑剌撩劈,劍隨身走,身帶劍風,矯如蛟龍出水,勢如猛虎下山。懸崖下寒江水似應和著劍式,一波一波的拍擊著崖底的巨石。
寒秋浦,定國侯長子,姿容傲世,自幼隨父寒尚存習領兵之道,并師從花青塚習花家商術。
青石臺后,松林小徑上,一身藍袍的女子和侍衛踩著步子,緩緩走上青石臺。兩人在離男子十丈外站定。
定國侯府出貴女,只侯府長女秋雪雖有青竹之靈卻無牡丹之雍容,有璞玉之質卻難顯美玉之華貴。世人傳言,此女擔不得如她先祖長輩般成為國母的重任,當今國母便是其妹寒羽漪而非年齡與曲皇更相當的她。
秋雪見兄長劍勢一收,立馬拿起一旁的汗巾走上前,“大哥,七日后華池公主就要來府里了”。
“知道了。”秋浦收劍入匣,接過秋雪遞過來的汗巾,擦了擦額際流下的汗水.
秋雪在旁候了一瞬,見寒秋浦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忙道,“就這樣?沒別的交代了?”
“就這樣。”秋浦眼皮不抬,腳步一轉就朝松林小徑而去,瞬間便消失不見。
無奈地看著迅速遠去的寒秋浦,秋雪對著一旁的帶劍侍衛唉聲嘆氣,“唉...修容啊,你說大哥他是不知道了我來是談華池公主的事的呀。你看他這跑得比見著鷹的兔子還快,雙腳都不帶沾地的。”
“唉,這華池公主每年在大哥生辰前都會過府小住一陣,待大哥生辰完后才回京。這次必定也是要等大哥生辰過后才會離府的。雖說這公主年年都來,咱不必過分恭謹,但人家畢竟是公主,也不能失了禮數啊。公主要是在咱們府里受了委屈,被當今圣上知道,不用他開口,他就拿那寒霜般的眼刀,直接就能把我給凍死。”
秋雪恨恨地扯下纏在松枝上的一片藤蔓葉子,繼續碎碎念道,“父親大人和蘭姨常年在外逍遙,今年大哥生辰也不知他們會不會趕回。唉...修容啊,大哥似乎對華池公主的年年準時報到已經麻痹,不甚在意了呀,”
一邊念叨,秋雪一邊用左手食指和拇指慢慢撕拉著捏在右手指尖的葉子,往樹林外走,“我這個做妹妹的真是生來勞碌命啊,全家只得我一個忙活。咱先不說當今圣上在京城看著呢,怎么著也不能讓華池公主那般傾城美人受了冷落呀。美人即便皺一下蛾眉,我那憐香惜玉的小心肝也是會受不了的,”
藤蔓葉子終于被撕拉得只剩一個葉梗留在指間,秋雪將那光禿禿的葉梗往一旁的灌木叢里一丟,“修容,陪小姐上集市去。”
“是。”隨侍在旁的修容侍衛干脆利落的應聲。
秋雪自言自語期間,他從頭到尾未曾搭理一言。只跟著秋雪的小碎步一步一步晃出樹林,他知道她只是郁悶小侯爺甩手不管,發發牢騷。
秋雪從定國侯府后山直接出府,吩咐耳房小廝牽過馬匹,和意修容各騎一馬往集市而去。
定國侯建于倉宿城西的寒江水旁,專門辟出一馬道直通城中心,不消半柱香的時間,即看到集市入口兩旁設的馬車棚,兩人勒馬慢步跑上前。
倉宿作為寒川西南部的重要門戶之鎮,西接云夢,東臨海原,三國商貿交易在此很是興旺。倉宿的城市布局和別處城鎮不同,城內只有本城住家沒有客棧,供外來客商下榻的客棧酒肆一律設置在倉宿城外。
因客棧設置在城外影響了外來客商入城辦事的腳程,為此官府不限制客棧養馬匹以供客商租用。只規定客棧所養馬匹都需經官府登記在冊。于是各客棧都會養不同數量的馬匹,并在馬匹顯眼處打上自己客棧的記號。如此一來,倉宿城內外來客商聚集的場所如集市酒樓,賭坊花樓和交易行都會有官府專門設置的馬車棚。
馬車棚由專人看管,倘若是來人自帶馬匹車輛,馬匹需一個銅板,車輛需三個銅板才能領取木牌存放。若存放超出兩個時辰,須得加多一倍費用并多付一個銅板的馬匹食草的費用。而如果來人寄放有客棧記號的馬匹車輛,不需銀兩就可領木牌自行寄放。若逾時領取,只需交回馬匹食草的費用。馬車棚規定客商辦完事,憑木牌即可領回馬匹車輛。
官府這一舉措使得客棧酒肆可多出一筆馬匹車輛租借的收入,客棧老板高興。也因客棧記號的馬匹車輛可免費寄放,外來客商也更多的樂意從客棧租借。
秋雪二人下馬走到馬車棚前,見棚里早已寄放了不少數量的馬匹,大多馬匹的耳后蹄前或額前臀部都烙印了不同客棧的各式標記,當真是五花八門。秋雪二人付了馬匹存放的銅板,領了個木牌,將馬交于看馬倌后便踱步走進集市。
集市四周商鋪林立櫛比,不少來自錦城和海源的的商客穿行其間。
秋雪和修容走進集市入口第二間錦緞鋪,匾額上用紅漆寫著“紅錦記”三個大字。
一滿臉紅光的掌柜遠遠瞧見秋雪,快步走出柜臺,“小雪兒一向可好,意侍衛好。”
“謝穆叔掛心,一切都好。”秋雪走進店內,直接拐進設在右邊的樟木門。房內四面設的貨架上安置著各式綾羅錦緞。
“不知南洮的雪鍛近日可有送到?”秋雪雙眼掃過貨架上的錦緞,問一旁的穆掌柜。
“這幾日南方水漲得厲害,船行困難,要遲幾日才能送到。”掌柜笑得一臉慈祥。
“傾城公主不幾日就會到定國侯府上小住,待雪鍛送到,要麻煩穆叔親自跑一趟侯府將雪鍛送與寒管家。”秋雪和穆掌柜打著商量。
“小雪兒說的是,雪鍛珍貴,我會親自交與寒管家。”穆掌柜笑瞇著眼拱手做答,“前段日子有云夢商人送來上等蠶絲,一體純凈綠色,實屬罕見。尚未織成錦,小雪兒可要一觀?”
“穆叔少忙。我和意侍衛今日還要到別處逛逛,準備公主入府的物什。日后必挑個專門日子來觀摩穆叔的珍品。”秋雪拱手和穆掌柜作別,腳上生風而去。
“小雪兒有時間常來。”掌柜立在店前,目送秋雪二人離開。
直到走過兩個商鋪,隔著川涌的人流,想穆叔再也瞧不見了自己,秋雪才吁了一口氣,松了一直端著的肩膀。瞥見一旁意修容含笑的雙眼,回想起剛才自己那般的謹言慎行和幾乎算是落荒而逃,秋雪開口辯解,“穆叔笑臉藏刀,綿里藏針。幸得你家小姐我見機得快,才躲過一場狂風暴浪。你賊笑個什么勁。”
“風穆云慈祥可親,對小姐尤是上心照看,連綠蠶絲這種珍品都刻意留給小姐觀摩。他是把小姐當準主母相待的。”意修容誠實回答。
秋雪自小因父母之命,被許配給敬府長子敬亭山為妻。雖然秋雪還從未去過敬府,也未拜見過公婆相公,但倉宿所有敬府手下產業的掌柜,似乎個個精明得全都知道她這一位未來的主母。口上雖不曾稱呼,視她卻如準當家主母般。穆掌柜他所管理的錦緞店就是云夢敬府在倉宿的產業。風穆云和秋雪生母是至交,自小看著秋雪長大,兼又是云夢敬府的掌柜,他對秋雪除了對主母的尊重又多了份親近。
“好你個意修容,讓你看小姐我笑話,早晚本小姐會找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回來治你。真真可恨,偏偏這傾城公主喜好的南洮雪鍛只得穆叔這一家有賣。”秋雪憤憤地掉頭急走,并未看到聞言沉默的意修容深幽眼眸里一閃而過的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