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無霜睡到第二日日出三桿才起。待她到大堂用膳時,邵緋已經用過膳,正坐在那里喝茶。
“邵哥哥,早。”
“小懶豬,太陽都曬屁股了,還早。”
“不要早起背毒經的日子真好。”冷無霜一屁股坐好,看著面前溫度剛剛好的魚片粥,食腸大動,風卷殘云般連喝兩碗才舍得放下筷子。“邵哥哥,你給竹兄看過了嗎?他體內的毒怎么樣?”
“這毒本沒有大害,可他中了有些時日了,當時沒有及時疏解,而后又長途爬涉沒有好好休養,這毒便侵蝕了他的身子。現在要完全去除少則三個月,長則需要半年,全看他自己的配合程度。”
“他,他,我也不知他是不是愿意留下解毒。”冷無霜一聽臉色有些著急,她有點把握不了白竹的態度。
“他會留下的,”邵緋溫和地安慰道。
“邵哥哥為什么這么肯定?”冷無霜奇道。
“因為這毒如果現在不拔干凈,他以后將再不能人道。”
“什么?!”
“霜兒,他說他曾被人喂食春藥,而且那春藥非同一般,藥性強烈且有迷惑人心智的作用。春藥傷的自然是男人的命根。”邵緋的神色有些凝重,“他中了藥,沒能得到立刻紓解,而后又曾強行壓制欲望,導致血脈逆行,毒素漫其全身,現在能拔除毒素,已經是很幸運了。”
無霜想起之前因為自己誘發白竹的冒犯,有些心虛,“邵哥哥,那竹兄就拜托邵哥哥幫我多照顧。”想起離開前師傅中的那掌,不回教看看無霜始終放心不下,“師傅受了重傷,霜兒必需盡快趕回教中。”
邵緋本欲問白竹春藥之事和她有沒有關聯,見她如此神色,便不忍再追問,只道,“什么時候走?”
“明天一早就走。”
“這么快,你不等父親母親了?”青弟和父親母親都離谷后,無音谷甚是寂寥,邵緋想無霜多逗留一段時間。
“不等了,下次回來再拜見姑姑姑丈。”無霜搖頭。
“也好,自己一個人在外面,要好好保重。父親母親這兩年老念叨你,說有一個舊友叫王子鳴的,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氣,還得了一個白衣圣手的封號,你如遇到為難事也可尋一尋他。見他的時候只需說是南洮豐城無音谷故人之女便可。記住了嗎?”無音谷從不管江湖事,但既然她在江湖,多少還是希望能幫到她一些。
“嗯,記住了。邵哥哥,替我向姑姑姑丈問好。”
“去吧。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傅有難,你自然應當盡快回去。”
“明日霜兒就不來和邵哥哥辭行了。”
“好。邵哥哥不能出豐城,要是想邵哥哥了就回無音谷來。”
“嗯。霜兒知道。”
“你青哥哥自出谷后便無音信傳回。騰會長說曾在錦城含煙翠偶然見過他。你此次回去若經過錦城,便尋一尋你青哥哥。”
“霜兒記住了。”
清晨,含軒的書樓一如往常,冷寂無聲。
“不要...不要...啊...走開...娘親,啊,”凄厲的喊叫聲小樓里傳出,驚醒了樹上的飛鳥,撲騰撲騰飛向了空中。
“小姐,小姐,你醒醒,醒醒。”臥室里,身著青衣的丫鬟伏在床榻前,輕聲呼喚著暖帳里一個正不安地揮舞著雙手的女子。女子雙目緊閉,秀致的蛾眉皺成一團,嘴里胡亂地叫喊著。
“小姐,小姐,”丫鬟一手用力抓了女子亂動的手,連聲呼喚。
“啊,”女子大叫一聲,終于睜開了眼。這雙眼生有一對極為漂亮的黝黑瞳仁,如最上品的黑曜石般閃耀璀璨。這對瞳仁生得極大,幾乎占據了整個眼眶,讓女子的眼顯得尤為的可憐,巴掌大的一張臉看起來更加小巧玲瓏,楚楚動人。此刻,這張可人的,清麗脫俗的臉上還帶著因噩夢而來的恐懼。丫鬟看著這樣一張臉,這樣一雙眼,一絲心痛冒上心尖,她轉身遞給她一杯溫開水,小丫鬟的聲音輕柔得仿佛她是一碰就能碎掉的瓷人兒,“小姐,喝點水吧。”
女子的雙眼慢慢轉動,抬起雙手接過水輕抿一口道,“什么時辰了?”
“寅時。”丫鬟見她意識完全清醒過來了,輕呼了一口氣,“小姐要不要再睡一會?”
“不了,服侍我起來吧。琴心說今日要用的一個樂曲我還未完成,她上午就會來取了,趁著現在醒了趕緊給她做完了。”
丫鬟一邊服侍女子起床,一邊抱怨道,“這琴姑娘也真是,明知道小姐身子骨不好,還三天兩頭的讓小姐給她寫詞譜曲。”
“翠兒,往后這種話不要再說了。軒主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和她都是一個軒里的姐妹,她如此勤懇也是為了含軒,我自當努力替她完成曲譜。再說我這書樓一向冷清,也多虧得她和眉畫經常走動才多了許多生氣。”這女子便是書樓的主子韻詩,善詩詞歌賦。
翠兒雙眼含淚點頭。小姐身子本就羸弱,每夜還要被噩夢驚醒,琴姑娘和眉主子隔三差五來找小姐寫詞譜曲,她是擔心小姐的身子受不了。可看著小姐不快的側臉,翠兒不再吭聲。
韻詩在書案前坐下,提起的筆卻久久不能落下。算起來,她在這書樓棲身已經快兩年了,這些年來夢中的情景無一日不讓她痛苦。娘親和妹妹慘死的場景夜夜在夢里回放。只因一份詩集的編著就叛了父親死罪,叛了他林家所有男丁流放漠西苦役,所有女眷流放北境為官奴。譽滿禪城的禪城書院一夜之間被遣散,院長林莆被斬,林家一夕之間家破人亡。她恨她痛,恨這昏庸的皇帝,恨這無道的人世。
“小姐,翠兒給你煮了碗蓮子羹,小姐趁熱喝了吧。”翠兒將蓮子羹放到書案前,取了一件風衣披在韻詩肩上,“晨起風涼,小姐身子弱,小心莫要再犯了風寒。”
韻詩從往事中回過神來,面容憔悴倦怠,對一直真心對自己的翠兒溫柔一笑,輕聲道,“蓮子羹我一會就喝,你先下去吧。”
翠兒看著韻詩蒼白的臉上脆弱的笑容,心中有些難受。含軒剛建好的時候,她就來了這書樓中伺候這位韻詩小姐。小姐很溫柔,對每個人都很好。可她從來不快樂,夜夜噩夢。即使在曹銘大人來探望小姐的日子里,小姐偶有笑容,但那笑也是達不到眼底的。
明明是如花般嬌艷的年紀,眉小姐活得那么靈動,琴小姐活得那么恣意灑脫,為什么自己伺候的這位小姐卻像是生命已經走到盡頭的老嫗般,寂靜死沉。
翠兒見韻詩開始凝神作詞,無聲退了下去,體貼地把門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