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等待一瞬,見亭山只是皺眉踟躇卻并不再出聲,秋雪繃著的一口氣忽然就松了。在剛才那個瞬間她心中竟然起了意氣之爭,期待他為他與不霓的關系說出個結果。
因心疾,她一直覺得愧對這個未婚夫婿。出寒川之前,她原就寫了封退婚書,要將這親事退了的。只因大哥尋得了碧眼雪狐,便存了一絲希望,終究還是想全了母親生前對他人的許諾,她便沒有將退婚書拿出。
秋雪溫柔地撫摸小碧頸間毛發。小碧的血是否真如書中記載,治愈心悸之癥還未可知。倘若心疾治愈無望,兩人終也不會有什么專情長情之說。如今他既然有了不霓姑娘,何必為難他也為難了自己。
念及此,秋雪語氣再次轉為淡然,“敬少不必如此為難,此事就此揭過不必再提。”
亭山輕舒了口氣,“好,我們不再提那日之事。雪兒,你不必總稱呼我敬少。”
不過一句稱呼,秋雪深吸一口氣終是應道,“這樣,我便和向原一道稱呼你一聲亭山吧。”
亭山一聽皺眉,酒樓的事她不在意,不霓的事她也不計較。她雖然對自己有問必答,自己最如何遲鈍也感覺得到和她之間隔著無法觸及的距離。
亭山深吸一口氣安慰自己,無論如何如今她就站在面前,身旁再沒有他人。自己睹物思念了十二年,難道現在還要再退縮嗎?握了握腰間的玉佩,亭山幾次深呼吸后,終于拿起絲絡問秋雪,“雪兒,對這絲絡還有印象嗎?”
秋雪雖說已經做了決定,要放開對他多余的情感,他的言行和自己再無關系。可此刻見他竟然在這里要和她品論絲絡之類的女紅之物,心中還是生氣了。
他既是要和風不霓糾纏不清,他憑什么以為她會有興致和他談論閨閣之事?
秋雪神情冷了,淡淡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絲絡,“沒印象。”
“你竟是半點也記不起來了嗎?”他忽然神情激動,眉眼間是再也掩飾不住的心酸郁怒。她怎么可以用如此輕忽的語氣,如此疏離的眼神。
“這絲絡和我有什么關系嗎?”秋雪被喝問得很是無辜,一驚慌忙退離開亭山身旁。
此刻的敬亭山雙目泛紅,額頭青筋隱現,哪里是人們口中談論的才智超群,鐘靈毓秀的模樣。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亭山快速收了臉上神色。一雙深沉的眸子細細地巡視秋雪神情,試圖在那張令他思念的臉上找出什么惡作劇的破綻,可她茫然的神情沒有半絲作假的成分。
她是真的不記得了!這個認知讓亭山心里驟然空落。多么諷刺,原來自己固守了十二年的回憶竟然是一座空城,守在城里的只有自己,沒有她!
亭山沒法回答秋雪,看著退離自己一丈外的秋雪,滿臉的戒備防御,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黯然轉身一步一步離開,失魂落魄地回了府。
“什么事?”修容遠遠瞧見亭山的失態,忙提劍大步走回到秋雪面前。
“沒事。”秋雪望著遠去的亭山的背影,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激動又忽然失魂般離去。
他的背影看起來如此落寞。怎么就突然拿那舊得都發白了的絲絡來問自己呢?自己一向不喜女紅之物,那絲絡還真能和自己有什么關系嗎?他背影如此傷心,是因為自己對他客套疏遠的緣故嗎?明明不在意的,秋雪在那個午后,看著他的背影失了神。
回府的亭山覺得自己心中某處空落著慌得厲害,提了一壺酒,坐在廊檐上對著夜色自斟自飲起來。她的眼那般清亮地看著自己,他想不明白,她究竟是在意還是不在意?她不愿在人前承認兩人的關系,今日兩人獨處她也如此冷淡對自己,自己時刻記著她的美好,無時不想找機會與她相認,她卻連兩人定情的絲絡都遺忘了。
酒真是個好東西,可以忘卻煩惱,重溫記憶中的美好,渾渾噩噩中,敬亭山感覺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十五年前。十五年前,自己隨娘親去往寒川視察紅錦記的經營事務,曾在寒川小住半月。便是在那半月里,第一次見著了與自己結下百年之好的秋雪。十五年過去了,亭山依然清楚地記得第一次遇上她那日的所有一切。
那日陽光甚好,娘親和舅父風穆云忙于紅錦記賬務清理,便讓舅母蕓意領著表妹不霓和自己上街去看看倉宿熱鬧的市井生活。半日的無聊閑逛后,舅母和表妹進胭脂水粉店挑選用品,實在是被滿屋的胭脂味嗆得受不了,亭山便一聲不吭地舍了挑得入迷的舅母表妹獨自出了店門。
一身亮白色衣袍的亭山,站在一個捏糖人的攤位前盯著活靈活現的唐人兒發呆,猛地身子被人狠狠撞了一個趔趄,抬頭見到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同樣亮白色衣袍的少年,還沒等亭山回過神來,一個黑色錦服臉色很不善的青年便上前揪住亭山和少年的衣領,一臉暗沉對自己喝道,“將玉佩交出來!”
“在他那,在他那。”那個撞人的少年慌慌張張地拿手指著亭山。
亭山似乎沒法明白這突發的狀況,只是拿眼瞧著那揪著自己衣領的青年。
“你看,在這里,就在這里。”旁邊的少年好像極其怕這黑著臉的青年,雙手利索地從亭山胸前衣襟里扯出一個玫紅絲絡纏著的粉色玉佩,粉色的玉佩是朱雀的形狀,在陽光下玲瓏剔透瑩潤動人,亭山直直看向玉佩,雖一時不明白為何玉佩跑到自己懷里,見這玉佩實在喜人,便從少年手中奪過玉佩,拿在陽光下細細端詳。
黑衣青年見亭山奪佩,放下那個替他扯出玉佩的少年。少年將身子一縮便鉆入了圍觀的人群中。
“拿來!”青年似乎沒有多少耐心,惡聲惡氣地對亭山喝道,卻也并沒有去搶。
六歲的亭山似乎對著這個晶瑩的粉色朱雀著了迷,只是盯著玉佩,并不搭理青年。
青年一著急,心里氣憤正無處可消,一身武藝的自己被個少年耍弄著追了大半條街,此刻還要再遭他戲弄不成,再不顧忌圍觀的眾人,空著的另一只手抓了亭山手中的玉佩,便欲強行從年幼的孩子手中奪過玉佩。
“雷哥哥,住手。”一聲清脆的童聲止住了處于暴走邊緣的寒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