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皇上派人過來傳話,說是公務繁忙,今兒就不過來了,讓您早些休息。”說著婢女掀開珍珠簾子,走向了內室,看這樣子應該是鋪床去了。
諸葛秀茹望著笸籮里未做完的褻衣,壓抑幾日的情緒,終化作眼淚劃過面頰。
也是啊,那位如珍珠般的人兒,能有幾人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只可恨自己這么些年,眼瞎耳盲,人都沒了,才看清身邊人的心思。
那位至高無上的帝王也終是動了凡心。
仁秀宮
“茹貴妃的女工真是精巧,這荷包可是能割愛?”三十歲余的貴婦人端坐右上位,將她做給皇上的荷包捏在手里把玩,眼里流露出喜愛。
“皇后娘娘怕是忘了,今兒可是您第一次見茹貴妃呢,見面禮都沒送,怎好先惦記茹妃姐姐的東西”,說話這人聲音清脆爽朗,話里打趣的成份居多,諸葛秀茹認得這人,兵部侍郎的嫡女-謝瑩,前月兒剛進的宮,與何家是一個陣營。
“瑩妹妹想必是說錯了,皇后娘娘可不是小氣的人,怕是東南西北海的珍珠,備了不知凡幾呢。”,宰相之女陸熙春,潑猴子似的人物,皇宮內院,少有幾個敢打趣皇后娘娘的人,她算一個。
朝堂上宰相與何家不對付,不過這位秒人與皇后相處倒是自然。
諸葛秀茹環視堂上眾多的女眷,斂下眼神,對著皇后娘娘行禮:“皇后娘娘抬愛本應不辭,只是這藍底青面黑鷹,于女兒家卻是不慎合適,不知皇后喜歡何花色,待臣妾重新裁剪來,再繡與皇后娘娘。”
堂上不知哪位美人笑出了聲,“皇后娘娘,茹貴妃不肯割愛,臣妾卻是盼著您能瞧上一瞧的,您賞臉看看這個,可是能入得了您的眼。”說著將一只較尋常大了許多的荷包呈上。
坐在上首的皇后娘娘,將手里的荷包放下,拿起身邊姑姑遞過來的物件,“倒是有心,尋摸藥草熏了,能給小二做個窩”摸了摸內襯,沁涼的很,更是滿意了些,抬眼瞅了瞅下首的婉貴人“圓子,四叔前些日子送的琉璃水晶球,拿給婉貴人賞玩去。”
“臣妾謝皇后娘娘賞賜”婉貴人的眼神透露著得意。
謝瑩與陸熙春對視一眼,唱起了雙簧“可見皇后娘娘是偏心”
“誰說不是呢,早前兒送去的芋圓丸子湯,臣妾可是在小廚房忙了個吧時辰,就這才不過得了三兩顆荔枝潤喉”
“瑩妹妹尚得荔枝潤喉,臣妾親自獵的紅狐可是只得了一句尚可呢,可見厚此薄彼,臣妾心里可是抓心撓肝的很呢!”
諸葛秀茹聽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你方登場我唱罷,深知這是給她下馬威呢,強忍腿上顫意,低頭看著地面,早朝時辰已過,想必寧哥哥一會便可到了。
“皇上駕到~”說曹操曹操到。
“皇上吉祥”
心心念念的人,徑直越過自己,走向那穿著大紅洋緞窄襖的麗人身邊,親自扶起尚未跪下的人兒。
“起吧”
“謝皇上”
“都聊些什么,離老遠都能聽到爾等吵鬧”皇上語氣溫和。
“小安子,廊外呆著去,”皇后娘娘覷了一眼皇上,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倒是先攆上大總管安德海了,“一屋子女眷,你一閹貨頭子在這作甚。”
安德海對著皇后娘娘點頭哈腰,陪笑著,再接到皇上授意,才背身退出屋去。
“皇上怎有空過來?”皇后娘娘將剛上的茶,向皇上那邊推了推,示意他喝兩口,笑著打趣“不會是替茹妃過來撐腰的吧。”
話題一下子尬住,這宮里誰人不知,仁秀宮里住進一位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兒。
后宮嬪妃私下敢拈酸吃醋,使點絆子,明面上敢說這話的人,怕也只有皇后娘娘了。
謝瑩試著打著圓場,將話題轉了:“皇上來的正好呢,剛好給臣妾評評理。皇后娘娘欺負臣妾呢。”
“哦,說來聽聽,只要在理,朕一定秉公處理”皇上仿似沒聽到皇后娘娘剛說的話,接了謝瑩的話頭。
謝瑩笑道“皇上,在臣妾心里,皇后娘娘最是寬宏大量,對妹妹們也是一視同仁。婉貴人剛送了一荷包,隨后就得了東瀛的琉璃水晶球,熙貴妃做的羹湯都得了荔枝,可是臣妾送的紅狐……臣妾心眼小,皇上你幫著問問,可是臣妾那兒做的不好了,這賞怎就沒了呢。”
“放肆,皇后是你們打家劫舍的對象不成,獻禮不是你們自愿的?”廳上鴉雀無聲,謝瑩嘴角的笑意也凝固住了。
“皇上,臣妾初來乍到,給皇后娘娘備下的禮還未獻上呢。”諸葛秀茹忙打著圓場,道:“臣妾聽說皇后娘娘喜寶石,特在瓜州尋了許久,皇上與娘娘一起賞臉看看”
“難得茹貴妃有心,呈上來瞧瞧”皇上開了口,廳上氣氛有所緩和。
諸葛秀茹示意婢女將禮物拿上來,看著右上首的皇后娘娘,可那人眼皮都未抬,只兀自喝茶。
待蓋寶物的黃布掀開,眾人驚訝聲此起彼伏,諸葛秀茹卻只注意到謝瑩和陸熙春譏笑的眼神。
“倒是難得的很,皇后覺得如何。”皇上看向皇后,似笑非笑。
皇后放了茶盞,瞧了一眼托盤里的紅寶石,“比琉璃球好看些”示意圓姑收下,“將尋常玩的那一匣子東珠送于茹妃去。”
“臣妾謝皇后娘娘賞賜。”
皇上皺眉,冷了臉,“倒是大方。”
“庫房還有一匣子更大更亮的,送給皇上可好,免得都覺得本宮小氣。”皇后帶著笑意,眼神卻譏誚,對皇上的冷臉并不覺多在意。
“倒是乖覺,有心的話,皇后書房掛著的疆域圖,朕覺得甚好。”皇上注意到皇后情緒,順著遞了臺階。
“阿圓,快快將地圖卷了送去乾清宮,庫房那匣子東珠也捧去謝妃宮里,本宮也好落個大方的名聲”皇后聲音輕快了許多,散了怒氣。
“謝皇后娘娘賞”謝瑩笑容滿面,“皇后娘娘在臣妾心里可是堪比王母,有蟠桃也是舍得勻臣妾一整個的。”一整個讓她說的抑揚頓挫,廳上眾人皆笑出聲來。
諸葛秀茹回想起當時皇上眼角的笑意,雖只有一瞬,但那心無旁騖的注視又豈是做的了假,明明早就有跡可循,怎么就被豬油蒙了心,以為他只是忌憚何家的勢力,無奈作出虛與委蛇的假象而已。
連何家家主都不屑奉承的安德海,在被圓姑呼來喝去的時候,端的是萬分恭謹,虛心聽教的模樣。
皇上親征大秦,太子監國,輔政大臣不是宰相,不是親王,卻是何家的皇后。
皇后重病,御醫束手無策,皇上冒天下之大不韙,貼皇榜招民間游醫,不拘規矩。
何家老祖逝世,皇上又停了朝中諸事,親自陪同皇后去何家吊唁,更是許以高官厚祿,丹書鐵券。
削世家門閥權勢,何家為大,但在玄武年間卻尊享三十年朝政之首,權勢滔天,原以為是樹大根深,兩相博弈,但皇后薨后,僅僅一年,皇上就已讓何家分崩離析。
越想心里越是酸澀,她不得不承認,皇后在皇上心上是有一席之地的。諸葛秀茹站起身來,吩咐“將給皇上燉的梨湯端上,去御書房瞧瞧。”她仍不愿意相信,許是會錯了意,畢竟那人到死都沒有一兒半女傍身的。
一行人點著燈籠向前院走去,拐彎處,“娘娘”翠柳輕聲喚道,諸葛秀茹抬手止住她的話頭,一行幾人站定在花苑門口。
“假山上種的天珠蘭草死了,負責的小貴子被安公公三十大板打死了”
“只是些花花草草,緣何就到此地步,貴公公前些日子可是相當得寵。”
“你沒聽說嗎?前些天坤寧宮新換了一批宮女太監,據說以前花園的那些人全被,”說話的太監四周瞧了瞧,確定沒人,才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又小聲道:“好像也是因為天珠蘭草。”
至于后面太監們說了什么,諸葛秀茹再也聽不下去,跌跌撞撞的往回走,耳畔回響起那人對安德海說的話“天珠一體生兩株,分雌雄,一株死另一株也必死。極是雅致,予皇上這武人,怕是牛嚼牡丹,白白浪費了去。”
當時安德海是如何說的,端的是冠冕堂皇:“昨兒何御史彈劾趙將軍,當堂頂撞皇上,說皇上窮兵黷武,不事農桑,皇上當時震怒,違心將御史大夫下了大獄,娘娘何不借著這蘭草,替何御史求個情,也全了皇上的面兒。”
“蛔蟲樣兒,你主子不得升你的官,連盆端走吧,省得本宮瞧著膈應。”
“天珠難得,僅這兩株,奴才怎敢將其都帶了去,奴只帶一株奉上,皇上自知娘娘心意,想必何御史不日便可歸家。”
現在想想,安德海哪有那么大的膽子,這分明就是皇上的意思,真是難為了他,拐了那么大一個彎,就是為了全這同根雙生之意。自己做的樁樁件件,被襯托的何其可笑。
諸葛秀茹不禁悲從中來,“娘娘!”
翠竹扶起諸葛秀茹,“御醫,宣御醫,娘娘吐血了。。。”
皇上聽聞仁秀宮宣了太醫,也過來探望。
“茹兒,感覺如何?”
聽到皇上的聲音,諸葛秀茹睜開眼睛,自從那位去世,她有多久未見他了,他變得如此憔悴,眼神里都藏不住哀戚,皇后竟對他如此重要。
“皇上,憔悴多了,累了就歇歇吧。”
“朕沒事,可是還難受?”
諸葛秀茹看著皇上做不得假的的擔憂與急切,他的心里也是有她的。“皇上看起來好累,一起躺躺吧,臣妾許久未與您說過話了。”
“你們都下去吧!”
“是”
諸葛秀茹看著躺在身邊的人,忍不住用手描摹著他的輪廓。
“睡會”
諸葛秀茹搖頭“安寧哥哥,你愛過我嗎?愛過茹兒嗎?”
皇上將諸葛秀茹抱進懷里,“別胡思亂想,好好休息,朕陪你睡會。”
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以前她在的時候,說臣妾如蒲草一般,只會依附。少時依附家族,出嫁依附皇上,后來依附太子。臣妾不知,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兒子和丈夫就是臣妾的天,是臣妾的地,臣妾依靠,這何錯之有?太子僅僅跟在皇后身邊兩年,對她比對臣妾這個親娘都好,每每從坤寧宮回來,都肉眼可見的開心,我知道,他是心甘情愿喚她母后的。太子如此,臣妾不嫉妒,他還小,況且臣妾還有皇上呢。可是如今,皇上也不是臣妾的皇上了,皇上的心里也裝了別的女人,何其悲哉,臨了臨了,臣妾竟落得個一無所有。”她將頭蒙進被里。
“可是她是那么的優秀,臣妾比不得,家世比不得,容貌比不得,才學更是相差甚遠,老天理應讓臣妾壽數換她命來,留了這萬般好的人給皇上和太子才是”
看著蒙頭慟哭的女人,端木寧將她連人帶被的抱住,試圖讓昏沉的腦子集中精神“說什么瞎話,我們由那么難的境地一路走來,自是旁人比不得的,不要胡思亂想,好好養身體要緊。”
人死如燈滅,皇后娘娘,你是死了也要壓我一頭。
諸葛秀茹悔之晚矣,如若能重來,再不能叫你如了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