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山洞外頭起了風,臨近洞口的細小枝丫被吹打在山壁上,噼啪作響。
山洞里淺眠的何玉淺被驚醒,兀自發了一會呆,機械的將采摘的野果,抿進嘴里,又酸又澀,不慎可口,但這是她唯一能吃的東西了。
今天是與阿大他們分開,留在深山的第十六天。她由初始的慌亂害怕,到已經習以為常。她算的卦象從未出錯,她相信她必定會路遇貴人,一路坦途。
“吼---”
是那只帶崽的老虎,領地受侵犯了?
她悄悄挪到洞口邊,借著月色看到幾個人影,未穿官身,不像捉拿她的官差。
她默默祈禱,希望他們能快點離開,也祈求他們不要傷到那只老虎,畢竟她之所以能平安呆在這里,可全是仰賴這只老虎。
可能老天爺夜里睡著了,并未聽見她的祈禱,六個人被老虎追著漸漸向她這邊靠過來。
“向北跑”腳步聲越來越近,已能隱約看清幾人的模樣。
何玉淺暗自懊惱,她是與老虎做了約定的,北邊的山洞歸她,南邊的水流歸老虎。只要過了槐樹,老虎必不會過界。
慢慢后退到山洞深處,希望借著夜色能將自己隱藏好一些,這些人不知敵友,謹慎為上。
“國師,可否有礙”
“無礙,小張將軍放心!”
細細喘勻了氣息,看了看四周,“此處可以暫時休息一會,老虎必不會過來”被稱作國師的人理了理因逃跑亂了的頭發。“在深山野林竟然有人能約束此虎,真乃神人也,暫時在此休憩,明早天一亮,再向南郡進發吧”
“此話何意?難不成此虎乃是人所訓化?”這話是被國師稱作小張將軍的人問的。此人名叫張朝,是秦國晉王的內衛首領,此次奉令保護國師來大梁尋人。
“不甚清楚”國師捋了捋胡須,笑道,“只是觀其以槐樹未界,不越半步,且神色間也未有懼意,猜測而已”
“文遠文武,四周警戒,”深山老林,猛獸橫行,竟有人煙,張朝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是”唐文武唐文遠二人抱拳離去,他們是晉王的貼身侍衛,此次也隨同一起。
一行六人中剩下的兩位,一位是張朝的親弟弟張海,另一位年紀最小,叫趙闊,是大秦老將趙拓的獨子,這兩位同在軍營當差,是同僚。
趙闊將柴火點起,接著國師的話頭問道“傳聞有擅獸語著,能驅百獸,不知國師可知真假”
“孟春也聽過六小姐的傳聞”孟春是趙闊的小名。
“六小姐?”張朝滿臉問號的看向國師。
“趙闊別賣關子了,快說說,我竟不知世上真有如此奇人”坐在張朝旁邊的白臉書生模樣得就是張海,性子很是豁達。
“我也是前幾年聽九江來往的商人說的,那時我隨我爹在九江戍邊,起先我也只是當個樂子聽聽而已,適才聽國師提起,才想起來有這么件事?!?/p>
“與鄴城接壤的九江?”張海發問,九江他沒去過,不知就里。
“嗯”趙闊接著說
“他們剛從鄴城過來。在鄴城的時候正好趕上一年一度的何家巡視,負責此次巡查的人是何家大房嫡系的六小姐,聽鄴城的百姓說,此次巡視的規模較以往大了不少,與家主巡游不相上下,這位六小姐在家族應頗受重視?!?/p>
黑夜無形放大了他們的聲音,何玉淺在洞中聽的一清二楚,思緒漸漸回憶起過往。
六姐巡視還是四年前的事情了,那年她剛滿十一歲,過了十二歲她就要開始接手家里的生意,再沒時間隨著出巡,因此她纏了好久,老祖最終答應讓她放松一下,與六姐一起去鄴城逛逛,酉時回去即可。
為了不引起爹爹注意,金銀元寶四婢她都留在咸陽大宅,只帶了喂蛇的小丫頭。
打算等六姐巡視結束,她帶著狼群出城打獵去,所以她把閃電也帶上了。
閃電是她養的一頭成年的公狼,住在鄴城老宅的后山上,已經是上有老下有小。
起先它是不愿意隨她去的,是她承諾獵物分它一半,它才答應。
它是一頭頗為精明的狼王,想到這里她嘴角翹起,心想當時應該多給它一些的,不知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一面。
話說六姐巡視的那天,人真的好多,那是她十一年來第一次見到那么多人。她坐在六姐的儀仗車里,聽著六姐聽取民情,有條不紊的分發米面財帛。
初始還得趣,后面覺得甚是無聊,撩起車簾的一角,偷摸拍了拍趴在車轅上的閃電,示意它跟上,她當時真的只是想帶閃電單獨出城門而已,誰知腳剛踏出車攆,便聽六姐呵斥“閃電!”
原來是閃電看她要走,將車架后面五六十只大大小小的狼全部喚起來了,一時間現場百姓都躁動起來。起先看著乖乖趴伏的狼群,百姓就心驚不已,出于對何家無條件的信任,并未驚慌。后來看周邊護衛,無什動作,而且狼群也乖覺,停車便乖乖趴著,沒有做出攻擊的樣子,后來也漸漸放下心來。
何玉淺就這樣,將她探出去的腳又縮了回來,后面整個一天,她就沒有從六姐的車攆下來過。
她向老祖告狀,說六姐沒有帶她出城,一直將她困在車攆上。
六姐狡辯說她沒有答應,說如果要出城,需要拿到她爹爹的手令,后來她回過味來,敢情她被老祖和六姐姐一起擺了一道。他們根本就沒打算讓她出門。
那天回來以后,她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將六姐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禍害了個遍,還把她最喜愛的鸚哥毛給剪了。
再后來回到咸陽,就是從下人口中聽到的傳言,爹爹送了六姐好多稀罕玩意,還把原本答應給她的一只太攀蛇送了六姐。最后她還是借著大伯的威風,才將太攀蛇—小二盼給弄了回來。
回憶到這兒,她下意識摸了摸腰側的荷包,二盼出去覓食還未回來。
“一聲令下便能讓六十頭狼如此聽話,我倒是想見識見識”張海兩眼放光。
“這么多狼怕是何家養的家寵,自小養大,聽話也不足為奇”張朝拍拍張海的肩膀
“一個小姑娘同時養六十只狼,”趙闊看向兩人,“也不是一般人,國師你覺得呢?”
國師坐直身子,道“此次奉師命來接的師弟應是擅長此道”
“可是當真,”眾人不可置信。
“伺候師傅與太宇真人下棋時聽到的。你們有所不知,師傅是極其喜歡這位師弟的,閑聊也時常提起他,為此曾南下七次授業,如若不是師弟身處大梁,必是要天天帶在身邊教導的?!?/p>
“能做劉大儒的徒弟,而且還備受青睞,此人定有過人之處,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見一見這位了”趙闊接話
國師笑“能讓師傅心甘情愿收徒的人,老朽亦期得見。不怕你們笑話,當年為了當師傅的徒弟,父皇可是威逼利誘,手段都使盡了的”
國師是大秦皇帝的第六子,贏祺。
“此事我倒是聽家父提過,因為收徒這事,老先生當眾頂撞先皇,還被打了板子”
“此事我也有耳聞”眾人皆笑道
國師看著眼前的篝火,“師傅當年礙于皇威,最后不得不收,老朽三十有六才拜入師傅門下,如果能早點遇見,也能多侍奉師傅幾年”老者滿臉遺憾
張海道“國師節哀,此次接到人,必能告慰先生的在天之靈”
張朝疑惑“能得劉大儒看中,想必文學造詣應是不差,可秦梁兩國并未聽說有大能者現,聲名高于國師者更是絕無僅有?!?/p>
“師弟想是年齡不大,師傅第六次授業回來的時候,貼身佩戴多年的玉蟬不見了,被問起,師傅當時笑罵了一句”總角小兒投壺輸掉了。
“老先生真是寵愛此子”趙闊感慨道,想當年爹還是劉先生學生的時候,自己隨爹一起去拜年,被老先生罵出來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此時遠處傳來一生慘叫“小心,有蛇”
張朝率先起身“是文武,趙闊留下,張海隨我一起過去看看”
何玉淺聽到聲音也嚇了一跳,二盼咬人了。
“毒蛇出沒之地,七步之內必有解藥,分頭找”張朝將唐文武的小腿勒住,打算吸出毒素。
攥住蛇七寸的張海驚訝道“蛇身有字,二~盼~”
“我看看,看來這條蛇有主人的,分頭找找,人定不會距離太遠。”唐文遠看過后,示意大家散開尋找。
悄悄出山洞的何玉淺無法,深知早晚會被找到,率先從陰影處走出來?!吧呤俏业摹笔畮兹瘴凑f話,嗓音沙啞的厲害。
“什么人?”唐文遠拔刀相向,只見一女子走了過來,娉娉婷婷,姿態很是優雅,只是臉臟得很。
“我是這條蛇的主人”何玉淺重復了一遍,側頭清了清嗓子。
張朝抬頭看了一眼,“你一直在這兒?”
何玉淺指了指不遠處的樹叢,“前面有一個山洞”
趙闊和國師聽到動靜也走了過來。
“你把它還給我吧,我給你解藥?!焙斡駵\朝著張海走去,“我不是壞人,它也不是,它只是出來覓食而已,平時不咬人,很乖的”
眾人看向張朝,張朝向何玉淺伸出手“解藥拿來”
何玉淺從衣襟里翻出一粒丹藥,“用熱水化半丸?!?/p>
山洞
篝火從外面挪到了山洞里面。
“這里竟然有個如此大的山洞,”張海撓了撓頭。
“不要說你,就是我,搜了兩遍都沒看到”唐文遠接話。
趙闊看著臉上臟兮兮玩蛇的女人,扭頭問“文遠,文武怎么樣了?”
“我沒事,小趙大人不用擔心”唐文武接話。
“服了藥就沒事了,咬破的地方買瓶疤痕凈抹抹,看不出來的”何玉淺小聲解釋。
國師把了把唐文武的脈,對張朝點頭。
張朝坐到篝火旁,瞅了一眼女人身側尚在蠕動的布袋。
問道“你是何人?緣何在此”
“有吃的嗎?”何玉淺坦然道,“我好餓,吃飽再回答可以嗎?”
小口喝著開水,將胡餅小塊的撕下來嚼食,胡餅許是放了很久,雖放在火上烤過,依然很硬,她吞咽的很是艱難。
半炷香后,眾人見她放下了缺了一小角的胡餅。張海不可思議的看著餅,又看看她。
何玉淺有些許無措,將餅收好,道“有些硌牙”,抬眼看了看,左前方被小二咬的人狀況,冷不丁的打了個冷顫。
夜深了,她往火堆旁移的更近了一些。何玉淺知道眾人都在等她,可她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將下巴磕在膝肘上,愣愣的看著火光。
“你在此呆了多久?”國師看了看女子穿著,率先打破了沉默。
“十六天”何玉淺回“你們在外面說的話我有聽到,你們是秦人,來此尋人的?!睂⒉弊由蠏斓挠衽普聛恚f給老者,“你們能否捎我一程,到漢中就好,此物權當做盤纏!”
何玉淺接著說“我是何家旁支庶出,在家族專管喂養寵物,我叫何阿滿?!?/p>
國師看著眼前的姑娘,摸了摸遞過來的玉牌,神色莫名,“玄門供奉百年的玄靈玉牌!”
眾人聚集過來圍觀,就連腿腳不便的唐文武也伸長脖子看過來。
“百年玄靈玉,這可是難得的寶貝?!?/p>
“這就是玄靈玉牌?!?/p>
。。。。。
國師與張朝對視一眼。
“你可知我們是何人?不怕我們拿錢不辦事”張海壞笑。
“劉先生弟子的人品,我是信得過的”說著看向國師。
“看來偷聽不少?!睆埡5馈?/p>
看到眾人不以為意,何玉淺接道“公允”公允是國師的字,劉先生取的,她也有一個,喚做公玉。
張朝看向何玉淺的眼神陡然銳利,張海還一臉莫名“你在叫誰?叫國師公允?!?/p>
“仲文!”張朝呵道?!氨竾鴰煛?/p>
國師擺擺手“知道老朽字的人可是不多。不知姑娘從何得知”
“我無意冒犯,只是想再次確認一下,看來沒有認錯人,國師可知道家的玉玄子?”
看到他點頭,“玄門百年一遇的相師,凌風真人的愛徒,你認識玉玄子?”
“我們七~公子就是玉玄子!!“
聽何玉淺說完,眾人忍不住笑出聲
“哈哈~~小姑娘,撒謊可不是一件好事?!眹鴰煹?。
唐文遠“據我所知何家的七公子不過十五六歲,玉玄子可已四十歲余”
“你們并未見過真人?!焙斡駵\篤定,看向國師“元正十五年春,玄妙觀,元始天尊座下,八字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