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行客曾經是幽都的大巫。從大巫的位置上退下來以后，她一直在幽都，她一直在目送老友依次離去。

而到了現在，她舉目而望，整個幽都已經沒有她的老朋友了。

她已經看膩了幽都那千年不變的景色。

留在幽都的部落仍然在按照千年前的儀式舉行祭祀，而主持儀式的巫只是一群遠行客不認識，同時也不認識遠行客的陌生人。

裊裊青煙在祭壇繚繞。在祭壇前擺著精米。精米前站著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大巫，她的前面還有三群巫。

第一群巫有二十個，他們扮作大馬，戴著人臉面具。另外有二十個青年在他們面前表演埋藻茝。

第二群巫有十四個，他們扮作大豬，背著玉。在他們面前有十四個青年，那群在巫面前的青年捧著玉載歌載舞。

第三群巫有十個，他們則扮成了一種長著八只腳，蛇尾的怪豬模樣。十個青年在他們面前表演埋玉璧。

觀的部落的民眾則在頂禮膜拜。

祭祀儀式沒有什么亂子。

不過這都無所謂了，就是有亂子，遠行客也不想管了。她現在只想出去走走。

于是，遠行客趁著其他人不注意時，搖身一變便變成了一只黑色的小鳥。

她跟著升騰而起的青煙，飛向了天空，接著她又沿著太陽升起的地方拍翅而去。

幽都城與幽都山都在遠行客身后漸漸地變小，遠行客回頭而望時，她只能看見一抹被云煙遮蔽的淺淺的墨色。

遠行客離開幽都后，首先到達的山是毋逢山。

這其實是個傷心地。據她的第一個曾經來過這，又回去的老朋友說，在這里，他們遇見了很多兇獸。向東遷徙的部落被打散了。

然后不記得是過了多久，又一群老朋友來到了這個山附近，不知道為什么這里的兇獸離開了。他們這次沒死很多人，還找到了上一次遷徙的人的尸體，于是他們就近把那些尸體裝在簡單制成的棺槨里，埋在了這個山上，并將這個山命名為毋逢之山。

天色已晚，夜風颯颯，四下無人，遠行客發現了一處墓地。

看起來很新，應該不是她的舊友留下的。

但是與不是又有什么關系呢？反正這山上都埋了不少老朋友。

于是遠行客靠著那新修的墓就沉沉睡去。

夢中，遠行客又一次見到了一個老朋友。

他身穿虎皮，腰間別一把玉斧，興沖沖過來和她說，他終于打贏周圍的部落，在毋逢山以南建立了一個國家。

她當時沒有在意，但后來過來幽都的人時不時就說帝都如何如何。

后來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個老朋友的后裔來了。那個老朋友的后裔告訴她，她的那個老朋友已經死了很久了。在他死之前，她一直沒離開過幽都，自然也沒去過帝都。

但她現在既然已經離開幽都了，那么不妨去老朋友口中的帝都看看。

翌日，天色陰沉，不見日月。

但遠行客記得自己來的方向，她知道她是從西向東飛的。能分清東西，那么分清南北也就不是什么難事。

面向東方，則右手是南，面向西方，則左手是南。

遠行客辨認方向后，便又一次變成鳥，向著很多老朋友口中的帝都山的方向飛去。

遠行客飛了不一會，忽有傾盆大雨落下。隨著傾盆大雨而來的是狂風。這種天氣就不適合飛行了。

遠行客抖了抖羽毛，落到了一個大石頭后，安靜等待風雨停歇。

但讓遠行客沒想到的是，這大雨一下就是好幾天。

似乎與往常天氣有點不同？

遠行客有點不安。但好在，最后還是停了。

雨停后，太陽沒有馬上出來。

但遠行客還是跳出了她躲雨的大石頭。

她發現外面的地貌變化有點大。

原本的荒野變成了澤國。

她現在認不出具體的方向了。

看來只能再等等，等什么時候太陽出來了，她再什么時候出發。

太陽沒有讓遠行客久等。在遠行客又睡完一覺醒來時，太陽就重新照亮了人間。

確認好方向的遠行客繼續向著傳說中的幽都飛去。

遠行客飛著飛著，她聽見有呼救的聲音傳來。

遠行客低下了頭。

她在空中盤旋了一圈，找到了呼救者。

是一個手腳在水中胡亂掙扎的小孩。周圍沒有其他人，或者說其他人被洪水沖走了。

若她不管，這小孩必然在劫難逃。

遠行客想了想，她俯沖而下，又在落水之時，轉瞬間，化成一個巨大的烏龜。

大烏龜在水中滑行，掙扎的小孩抓到了大烏龜的腿，順著烏龜爬上了龜殼。小孩一爬上龜殼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遠行客化成的大烏龜沒有理會小孩的動作，她也沒和小孩說話，她自顧自地在水中滑動。

待小孩蘇醒的時候，天空已經是漆黑一片，她的周圍又多了幾個或是幸運或是不幸的人類。

他們都是被遠行客順道遇上的。

有幾個游泳技術比較好，爬上龜殼后未暈倒，甚至還沿途撈了幾個上龜殼。

他們不知道這巨龜要去往哪里，也不知道這巨龜會在什么時候潛入水底，亦或者突然扭頭吞吃他們。

他們這些已經在絕境之中的人也不敢奢求太多。能多救一個人是一個人，多活一會是一會。

小孩沒有從那些人中發現任何一個熟悉的人。

空氣中充滿了死寂的味道。

一根根斷木從巨龜身邊順流而下。每次稍微大點的木頭過去的時候，那些站著巨龜身上的人總是會翹首以望。

沒有，沒有。

或許，除了他們，這里，整個帝都，都沒有活人了。

人不吃東西是會餓的。

咕嚕咕嚕的聲音此起彼伏，但此時卻沒有人囔囔著要吃東西。

這里除了同類，沒有食物，但他們還沒有餓到必須同類相食。或許還能再等等？

等這個巨龜靠岸，或者等有人餓死？或者讓一個勇士去挑戰這個巨鬼？

這真是一個絕望的期待。

漫長的寒夜漸漸過去，一個孤島出現在了巨龜身上的人的面前。

他們看著那似曾相識的“島”，不少人不禁發出長嘆“帝都……”

是的。那是曾經的帝都，曾經的帝都山。洪水與泥石流毀了這一切。曾經繁榮的帝都城不復存在了。

遠行客歪了歪頭，然后也抬頭向自己背上的人所喊的“帝都”看去。

看起來帝都好像也沒什么稀奇的。一次洪水就毀了世人口中津津樂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