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你們考慮一下吧,這是我最后的讓步了。恩,恩,恩,好,那我等你們電話,不過你們可得快點,現在聯系我的可不是一兩個人。恩,恩,好,等你們電話。”牛懷金掛了電話,他的臉上也露出了十分久違的輕松感。
“怎么樣啊廠長。”一旁的牛玉星急切的問道。
“他們說三十三萬再考慮一下,最遲晚上就能給信。”
“是嗎!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們在說些什么呢,這個消息昨天早上才放出聲去,還不到中午就已經在懷山縣引起了一陣不小的轟動——牛懷金要賣廠子了。其實自從那天牛懷金看到機器上劃痕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有了收手的打算,可他總還是不死心的,況且一個剛剛引進了新機器馬上就要竣工的新廠子突然就要出手,這總是一件令人懷疑的事情。就在牛懷金進退兩難,難以取舍的關頭,他又被李剛推倒摔傷了頭,那之前他一直都覺得自己還是很年輕的,可老天爺好像一次又一次的急于向他證明他早已不是那個富有干勁和沖勁的牛懷金了。
牛懷金讓人放出風去,說自己經過這段時間的變故已是心力交瘁,準備要將這個廠子轉賣了。廠子里的廠房是新建的,有兩臺剛買回來的新機器,當然這些都不是足以將價格抬到三十幾萬的砝碼,這所有東西里最值錢也最引人注目的當然還是牛懷金的人脈。牛懷金作為懷山縣白灰、水泥這一行當的龍頭,他這些年所積攢下的人脈絕不是幾個后來者可以比擬的,所以才會有那么多人想借著“懷山老牛”的名號向外走貨,牛懷金的白灰、水泥儼然成了懷山縣少有的“名牌”了。
昨天消息散出去以后,下午便有幾個外地人托人聯系到了牛懷金,雙方從二十幾萬一直談到剛剛的三十三萬,這么多年來還沒有幾個人能在談判桌上將牛懷金打倒,這幾個外地人顯然是低估了這個花甲老人的沉穩與膽魄。在牛懷金看來,把廠子賣給外地人總還是好的,牛懷金知道,那八萬塊錢的機器遲早要出問題,如果賣給同鄉人那無疑是給自己埋下了一顆隨時都會引爆的炸彈,這種蠢事他是萬萬不能做的。
可牛玉星為什么也會有這般高的興致呢,因為牛懷金曾口頭承諾過牛玉星和李長根兩人每人百分之五的紅利,這個承諾雖然沒有見于紙上,可每到年底算賬的時候這兩人總是能分到錢的,而這次賣廠子的事由牛玉星來跑動,牛懷金也答應了牛玉星會有他的一份,這對于牛玉星來說簡直是天降橫財一般,換誰也有這么高的興致。
兩人正說著,就聽到院子里有人走了進來,又上了臺階推開屋門,只見小麗提著兩個保溫餐盒走了進來。牛懷金那天流了不少血,這兩天活動多了總是有點頭暈目眩的感覺,所以這幾天都是由小麗做好了飯給他送過來。
“呵,時間過得真快啊,這就已經中午了。”牛懷金嘆道。
“是啊,完全還沒感覺到個什么,這就中午了。廠長我也該回去了。”牛玉星說著就站起身來準備向外走去,牛懷金也站起身來準備送他出去,可牛懷金卻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隨即問道,
“對了玉星,這一陣老龐那邊的灰咱們走了多少啊。”
“哎呀,那可真是走了不少,少說也有三四萬了吧。”牛玉星答道。
“恩,這幾天別停,現在談著這個大買賣,必須得把咱們手里這些個客戶牢牢把住才行。”
“廠長,你這幾天不在你不知道,催咱們廠子灰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要不是老龐那邊生產力有限,這一陣咱們的收益最起碼還能翻個倍,你看是不是再找兩個廠子合作一下。”牛玉星說道。
牛懷金聽牛玉星這樣說也是有幾分沉吟,非是說自己不懂得這里邊的行情,而是很多廠子生產出來的東西質量確實不過關,而自己之所以能得到這么多朋友的信賴,就是一直在質量上嚴格把關,偷工減料無異于殺雞取卵,掙這種錢的人在牛懷金眼里一直都是最最愚蠢的存在了,可是現在自己馬上就要賣廠子了,這……牛懷金正自沉吟,小麗卻突然開口說道,
“爸。”
“恩?怎么了小麗。”
“那天您不在,有個叫趙老三的人來找過您說是您的徒弟,想讓您幫著他走走灰,我一直給忘了,這才想起來。”
“趙老三這小子做人倒是行,就是他做買賣不太老實,如果咱們賣了偷工減料燒不熟的白灰,那不是砸自己的臉面嗎。”牛懷金搖了搖頭,“不妥不妥。”
牛玉星見牛懷金這樣說,趕忙說道,
“廠長,如果下午那幫人能給了準信,您說咱們這廠子還能在手里熱乎上幾天,用他一點其實也沒啥,咱們能多掙點是點呀,實在不行我一會去他們廠子里再仔細囑咐一下,出不了問題的。”
牛懷金從不是個沒主意的人,可在這條路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是選擇多掙點錢,還是選擇保住自己這一世的英名,這兩個選擇還是讓他犯了難。兒子沒了,廠子也要沒了,又說不好哪天自己也會沒了,剩下連凱,剩下小麗……
“唉!算了,用點就用點吧,可別多用,質量上你必須親自去把關,我不想燒了半輩子白灰再給自己抹個白鼻梁。用吧,用吧,只是要賣的遠點,要賣的遠點。”
“哎!好嘞廠長,我吃了飯就去。”牛玉星說著就朝屋門走去。
“不跟我吃點嗎?”
“不了不了廠長,您慢用,我先回去了。”牛玉星說著就出了屋,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如果不是真餓了,牛玉星現在就想飛到趙老三的廠子里,明明廠子馬上就要轉手了,多走一袋灰就能多掙一袋的錢,掙錢的買賣又是何樂而不為呢。況且趙老三那邊偷工減料不假,可是價錢也低啊,用便宜貨來賣高價,這中間的利潤要比自己廠子里生產還高出不少,又何樂而不為呢。在這一點上,牛玉星與牛懷金是有分歧的,他始終不明白牛懷金放著這么掙錢的路子不走,偏要帶著大家去踏踏實實的做買賣,可是自己除了發發牢騷又能怎么樣呢,誰叫廠子是人家的,誰叫人家是廠長呢。
我曾不止一次的想過這些事,是不是牛懷金沒有識人之明,為什么他調教出的人都不具備他那般長遠的目光和深邃的智慧,難道是他對這些人有所保留嗎?然而這么多年來,我每每回想起牛懷金這個人,剩下的唯有深深地感嘆與惋惜,他并不是一個獨自精明的人,而是在當時那個糊涂的年代,牛懷金儼然是一個極其少有的特例,或者說他是一個時代的先覺者,然而他的智慧卻沒有傳人,只能堙沒在那個糊涂的年代,堙沒在那無聲命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