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麗靜靜地躺在床上,反復思量著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再這樣下去自己真的要被這現實與幻想之間的角力扯成碎片了。就在這時一旁的連凱突然迷迷糊糊地說道,
“媽媽,給我講個故事吧。”
小麗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轉過身看著蜷縮在被子里的連凱,沉默了良久方才哽咽地說道,
“如果媽媽不在了,你會怪媽媽嘛。”
連凱此時已經困得迷迷糊糊的,但面對小麗的詢問還是趕忙緊緊地抱住了小麗的手臂,
“媽媽你要去哪啊,我不要媽媽走。”
小麗聞言也緊緊地抱住了連凱,強忍著滿眼的淚水哽咽的說道,
“媽媽不走,媽媽哪也不去……”
……
連凱上學去了,小麗在院子里淘著衣服,雖然家里有洗衣機不需要自己親自揉洗,可淘衣服這一步總還是得親力親為的,等到把衣服里的泡沫都淘盡就可以放在洗衣機里甩干了。小麗的兩只手在凜冽的寒風里凍得就像是一把小胡蘿卜一樣紅腫紅腫的,此時盆里的井水雖然冰冷,可小麗的心中卻像是釋懷了一般。
就在這時,院門吱呀一聲開了,牛利明提著一網兜蘋果鬼鬼祟祟地走了進來,兩人沒有什么過多的交流牛利明便徑直朝屋里走去了,等到小麗把衣服稍微擰干也就跟著進屋了。
“怎么說,老頭應該還不知道吧。”牛利明說道。
小麗輕輕地搖了搖頭,緩緩說道,
“應該不知道吧。”
“那咱們現在就過去跟他說明了,今天就把這事做個了斷。”
“哥……我……”
“哎呀,你可別猶豫了,這都多久了,還有什么可猶豫的,人家小陳那邊還等著信呢,你今天就跟牛懷金把話挑明了,然后就搬到媽媽那里去,然后就準備著結婚吧。爭取年前就讓你倆把婚事辦了,人家小陳那邊的意思是年前結婚,趁著過年也帶你認認他們家里的親朋好友,你看看這盤算的多好。”
“哥……要不……改天……”
“磨蹭!走吧!”牛利明說著就拽起小麗朝牛懷金的房間走去。
兩人穿過后廊又轉過餐廳、客廳便來到牛懷金的屋外,隔著客廳小麗便聽到牛懷金房間里傳出的戲曲唱詞,此時離的近了,只聽到牛懷金也跟著輕輕哼唱道,
“二將軍!數載未見,你的胡須也蒼白了!公明,你也蒼白了……”
牛懷金正唱的興起,牛利明就拽著小麗走了進來,
“大爺,聽戲呢。”牛利明笑著說道。
牛懷金見牛利明和小麗一起來找自己便知是有事,趕忙將電視里的戲暫停了起身對牛利明說道,
“哦哦,利明來了,有什么事嗎?”
“恩恩,大爺,我和小麗有點事跟你說一下……”
牛利明此時的語氣故意顯出幾分強硬,既是給自己壯膽也是表明了自己此番前來的態度。牛利明話還沒說完就被牛懷金眼神里所散發出的威嚴氣勢所震懾,那稍顯褪色的金色瞳孔里像是隱藏著萬座冰高一般,只是看了牛利明一眼便已經讓他生起無盡的敬畏之心。
懷山縣北接內蒙,坐仰燕山,是過去胡人的居住地,當地有很多人都還保留了老祖宗的血統,這些特征體現在雙腳的小拇指指甲旁還有一個更小的指甲,眼睛呈現棕黃色或是金黃色,牛懷金和牛玉山便是比較少見的金色瞳孔。牛懷金老了以后眼睛逐漸褪成了一種白藍色的狀態,就像是冰山的顏色一樣。
牛利明被牛懷金的威勢所震懾,他沉默了片刻見牛懷金沒有說話,稍稍吞了吞口水,又壯著膽子繼續說道,
“您看玉山也死了兩年多了,小麗自己帶著連凱又要照顧您老還要掙錢養家,一直這樣下去實在不是個事,您說是吧。”
牛懷金聽到牛利明的話眼神中先是透出一縷堅韌,可轉而就變得黯淡下來。其實這天他早就預料到了,以牛懷金的睿智與遠見,又怎能察覺不到小麗精神上的微妙變。他早就預料到并預感到了這天的來臨,只是他能怎么辦呢,憑牛懷金的才智此時也不知道何謂之“兩全之策”。牛利明見牛懷金依舊不說話便又接著說道,
“現在有人給小麗說了個對象,新安鎮的,家里條件也還行,人也老實,我見過了,只是小麗現在畢竟還是您兒媳婦,我們怎么也得跟您說上一聲。”
牛懷金依舊沉默,這個曾在生意場上叱咤風云,在整個懷山縣都呼風喚雨的人物,此時面對牛利明的步步緊逼卻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牛懷金沉默了良久,他抬頭看了看牛利明身后的小麗,此時的小麗也只是深深地低著頭,長長的頭發遮住了她的面龐,可牛懷金還是能感覺到小麗內心深處的顫抖與悲傷。這兩年多來小麗的辛苦牛懷金是知道的,他雖然不善于表達情感,可他心里是明白的,如果小麗是自己的女兒,自己肯定也會勸她改嫁的,如果玉山死了只有自己,那自己肯定也會勸她改嫁的,可現在,
“那連凱怎么辦。”
牛利明為了今天的“談判”已經謀劃了不知多少次,每一種場景牛利明都已事先做出預想,此時他面對牛懷金的詢問非但沒有絲毫的慌張,反而顯出了幾分的勝券在握,今天這場談判他已經占盡了優勢。只見他自信的說道,
“我和小麗還是孩子的時候您就是咱們縣響當當的人物了,如今您才六十出頭,養活連凱應該不是問題吧。”
牛懷金聽到牛利明這樣說心中先是氣緊接著便是想笑然后就是惱怒,這些溫室里長大的花朵又怎能理解沒有父母的孩子是如何的辛苦,成長對于他們來說簡直是一種煎熬。直到牛懷金死后的很多年,牛連凱還不止一次的說道只有爺爺才是真正懂自己的人,因為他們兩人的身世太像了,相似的命運與血脈的聯系才讓他們祖孫二人相依為命的同時又能感同身受。
牛懷金有很多話淤在胸口,卻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和他們說出來,因為他也深深地知道,此時此刻自己說些什么也都顯得那么無能為力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說那些賣弄可憐的話呢。牛利明見牛懷金依舊沉默不語,便又更有底氣地說道,
“您要是覺得自己養活不了連凱,就讓小麗把連凱一起帶過去,讓他跟著姓陳!您什么時候想看孫子了就去新安鎮轉一圈!”
此時面對牛利明的咄咄相逼牛懷金也只是沉默著,因為他深深地知道,此時此刻自己說些什么也都顯得那么無能為力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說那些賣弄可憐的話呢。
“什么時候走啊小麗。”
全程低著頭一言不發的小麗在聽到牛懷金如此和藹的詢問時再也忍不住了,她砰地一下跪在地上,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
“爸!我對不起您啊!爸!”
牛懷金見狀趕忙將小麗扶了起來,邊抹眼淚邊不住的說道,
“好孩子們這些年可是苦了你了……”
小麗把甩干的衣服掛在屋里的晾衣繩上,又收拾了幾件自己的衣服便同牛利明出去了。小麗離開時聽到牛懷金的屋子里又響起了那熟悉的戲曲唱詞,那唱喝的錚錚之音此時也不斷地在她耳邊響起,
“哎呀!荊州失守,某有何面目去見漢中王?自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