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懷金進了家門,還沒把鐵鍬放下就見屋里走出一個五短身材的男人,這男人約莫四十歲上下的年紀,說胖也不胖,說瘦也不瘦,只是短黑,身上穿著一件看似洗了很多次卻依然泛著一層灰黑的條紋短袖,他身后還跟著一個同樣五短身材的女人,只是看他們的樣子便知道是經常干重貨的人,看那女人的胳膊,嘿,比我的還粗呢。
“大伯伯,您回來了。”那個男人邊殷勤地打招呼邊露出幾分不知所措的神情。
“你們是哪里來的呀。”
牛懷金一邊詢問一邊從玉蓉手里接過臉盆、毛巾、肥皂,又在水龍頭上接了小半盆水便在院子里擦洗了起來。玉蓉見他們兩個緊張的不敢回話,這才開口道,
“他們說是從西王莊那邊來的,說是您表舅爺的外甥女和外甥女婿。”
牛懷金聞言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便又繼續擦起了臉,
“西王莊……西王莊……的外甥女婿……你們娘叫什么呀。”
“李建中,家里人都叫她三黃毛。”
那男人說到“三黃毛”這個綽號的時候明顯降低了聲音,可能他也知道在外人面前說自己丈母娘的綽號并不妥當,可他又怕只說名字的話牛懷金會想不起來他們這號親戚。
“哦~三丫頭呀。好多年都沒見過了。”
牛懷金擰了兩遍毛巾,順著臉到脖子再到腋下都仔仔細細的擦了兩遍,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
“屋里坐著聊吧,你們先坐著,我掃掃土。”
雖然牛懷金這樣說,可他們兩個哪真敢撇下牛懷金到屋里去坐著,于是那個男人就那樣尷尬的站在門前,那個女人則站在半掩的紗窗門后面,兩個人隔著一道紗窗門一前一后的站在那里看著牛懷金仔細地掃去褲腿上的塵土。牛懷金自然看出了他們的尷尬與局促,于是也主動搭話道,
“你們娘還挺好的吧。”
“挺好的,挺好的,就是年前的時候出門倒水摔了腿,不過現在也沒什么事了。”那個男人尷尬地笑道。
牛懷金掃過了身上的塵土,又左右仔細拍了兩遍,這才不緊不慢地跟著走進屋里。見客廳里已經有兩杯茶水放在那,
“那咱們就在客廳里聊吧。”
“好,好。”
“我還是不大的時候跟著家里人去過你們那兒,當時你媽也就是兩三歲吧,后來又見過幾次,沒想到一眨眼就這么多年了。”
“我媽也常念叨您,說您年輕那會兒就了不起,有能力有心氣,可是個人物。”
要說別的牛懷金還敢應承,可自己年輕的時候除了住牛棚就是戴高帽,哪有什么了不起的事。不過牛懷金見他們用近乎結巴的語氣來拼命奉承自己便也沒說什么,
“家里都還好嗎,孩子怎么樣。”
牛懷金這樣問便是一種漸進,既然三丫頭沒什么事,那他們來找自己大概就是為了孩子吧,不過自己到底能不能幫上忙還得聽聽再說。
“孩子……唉!不爭氣的東西,差點沒把我氣死。”
這男人說到這兒才算是打開了話匣子,
“您說我們兩口子天天起早貪黑的供他念書容易嗎,他倒好,整天除了搞對象就是跟同學打架,一點心思也不在這念書上,混到現在連個高中都沒得念了。”
牛懷金算了算日子,
“哦,是快中考了吧。”
這兩口子聽牛懷金這樣說臉上先是一陣通紅,隨即就從尷尬中顯出十二分的卑微與落寞,
“要是那樣還好點,去年就畢業了,考了……就考了一百多分。”這男人說著甚至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哦~沒上學,工作了?”
“原本這孩子是說什么也不給上學了,說啥都要出去打工,結果去BJ干了兩個月小工,錢都沒要到就被攆回來了。后來我們又把他送到我們那邊的修車鋪去學手藝,去了兩天就不去了,又嫌累是又怕臟,還不讓人罵,你說說這么大的孩子可怎么辦,總不能讓他在家里坐著吧。我就和他說實在不行就跟著我出去販蜂窩煤去,也倒好,真跟著去了,就去了三天硬是摔了我小半車的煤,您說說這,這可怎么辦呀。”
牛懷金點了一根煙,靠在沙發上聽那男人滔滔不絕地說著,只是聽著,甚至都沒有點一下頭。那男人見牛懷金一言不發,于是趕忙小心翼翼的說道,
“大伯伯您別介意,一說到孩子我就急。”
“沒事,人之常情嘛,那這孩子現在干嘛呢,有什么打算嗎?”
“我和他媽也是這樣問的,你想干什么總得和我們說清楚呀。”那男人說到這兒停頓了片刻,見牛懷金依舊不發一言,只能淺淺的喝了口水又壯著膽子說道,“他說他還想繼續上學。”
“哦,想上學不是挺好的嗎。”
“是挺好的,您說咱們為人父母的受苦受累為了什么,不就為了孩子能有個好前途嘛,不就指著他能上個大學,將來找個體面工作嘛。可現在的問題就是沒有學校肯要他。”
“這是為什么。”
“我們也問了不少學校,可人家都說他是去年畢的業,這已經過了快一年了,想上學的話程序上走不通,所以不能收。”那女人答話道。
“哦~是這么回事。”
“要說人家講的也有道理,可這畢竟是影響孩子一輩子的大事,咱們做父母的再沒本事也不能讓孩子沒書讀啊,您說是不是。”
“嗯。”
這兩口子見牛懷金只是簡單地應承一下后便沒再過多表態頓時就顯出幾分慌張,便又趕忙說道,
“我們早就聽家里人說您老人脈廣,走到哪都有人給面子,所以才想著過來請您給幫幫忙,您看……”
見牛懷金面露難色,那女人也趕忙跟著說道,
“不用什么好學校,只要讓他有個書讀就行了,讓他能有個書讀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