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你取那件黑袍給客人送下去，我先帶她上樓。”正午時墨玉荷身后跟著青衣女子上來，隨口吩咐著走近細細打量竹籃里續好的麻絲，用纖細白膩的小指挑了幾下，對手里還在忙碌的南宮洛宇贊賞道，“不錯，做得很快，質量也不差，倒是超出了我的預計。”
此刻桌上那捆麻絲還剩不到小半，接好的麻絲在竹籃里厚厚盤起，南宮洛宇熟練地劈絲，沾料，捻絲，盤放，忙碌間抬頭對墨玉荷笑道:“荷老板，下午這捆就完啦，是接著弄第二捆嗎？”
墨玉荷輕輕搖頭:“小孩兒家衣服，用不了多少，這捆便夠了，下午做完你到樓下來叫我，我教你做別的，現在跟我上樓。”
南宮洛宇有些奇怪，卻不敢問，只乖乖放下活計跟了上去。
“想說什么便說，不必拘謹。”墨玉荷柔柔的聲音尤若攜裹天威，南宮洛宇不自覺開口:“張姨說您這兒趕工，那么多捆麻絲就只做這些嗎？您不急的嗎？”
說話間已上了三樓，左側是個雅致的廂間，兩面窗扇大開，清風帶著秋涼透過紗網吹進來，卻盡數被一組八扇絲制的屏風擋了回去，屏風圍著中間一張四尺來寬的楠木圓桌，上邊有個凸起的白玉面圓臺周邊擺了許多碟蔬菜肉片，中央冉冉冒著熱氣的凹狀鍋里翻滾著滾燙的湯汁，好像是下面的桌柱里燒著碳火。
墨玉荷走到朝門的主位上坐下，揮手間兩把同樣制式的扇形靠背椅從邊上滑過來，“小宇，你坐右邊這把，等你青衣姐姐上來我們便用膳，趕工？是張姨跟你這么說的吧？”
南宮洛宇有些拘謹的坐上去，屁股只沾了一點點椅邊:“嗯，張姨跟我說您趕工，讓我好好干活來著。”
“呵。”墨玉荷露出不明的淡笑，“我這布衣齋從不趕工，張姐只是隨口和你這么一說，你不必當真，我說什么你做什么就行。”
“喔。”南宮洛宇點點頭，悄悄瞟一眼桌上的食物，不自覺咽了咽口水。
咕……肚里不合時宜地發出一聲哀嚎，南宮洛宇面色尷尬，緊張道:“對，對不起，荷老板，我不是故意的。”
然而墨玉荷只淡淡看她一眼，并沒有想象中那般生氣或打罵她：“無妨，你身子比我想的差了很多，既是餓了一會就多吃些。”
正說著響起兩下扣門聲，冷清的女聲傳入:“掌柜的，客人拿著衣服回去了，店門已關了。”
“進來吧。”墨玉荷看青衣坐下，并未動筷，而是向南宮洛宇道:“就我們三人用膳，在我這里你隨便些，想吃什么自己夾過就好，不必過于害怕，你青衣姐姐也是個好相處的，沒人照顧你，你就自己照顧好自己，明白了嗎？還有，吃飯時不要說話，不要咂嘴，不要發出些莫名其妙的聲音，這是規矩，若是犯了我就趕你出去。”
頓了頓又道:“你若要入廁，轉過屏風往里走便是，下面兩層也有，都是同一位置，不必和我打招呼，若是要去現在便去，出來時手洗干凈就好。”
南宮洛宇聽著聽著眼里泛起淚光，抽了抽鼻子，袖口使勁擦了下眼睛，重重嗯了一聲。
自母親去世，便再沒有人這么和她說話，此刻她只覺得荷老板是天下最好的人。
“哭什么，去洗把臉，我們等你。”墨玉荷皺著眉頭道。
南宮洛宇乖乖去了，青衣看著她背影出了屏風，轉頭問道:“掌柜的，這孩子可是入眼了？”
墨玉荷淡淡點頭：“嗯，品性很好，悟性也能過眼，就是身子差了些，看來吃過不少苦頭。張姐倒是給我物色了個好人選，這么大個墨城，竟是差點挑不出個人來，哼。”
青衣笑道：“您眼光高，條件也不是那么好滿足的，這般大的孩子，正是調皮的年紀，懂事的能有幾個？就這一點都刷掉不少人了。”
“人生來有正有邪，后天改造是可以，可終究只是后天，條件觸發下還是擋不住邪性。我雖是邪修，卻不收奸惡之人。你只當我嫌棄那些孩童調皮，卻不知他們連我問心那關都過不去，孩童年幼，卻是知善惡的，又不是阿貓阿狗，真當得愚昧無知么？”
“主人辦事，一向讓人嘆服。”青衣不由感嘆一句，卻被墨玉荷瞪了回去。她自知失言，立時垂首不語，靜靜等著南宮洛宇回來。
沉默間南宮洛宇走了進來，眼眶還有些微微紅腫，見她坐下，墨玉荷提起筷子道了句用膳，便自顧夾起菜葉朝鍋里涮去，青衣隨著她動作也起身涮肉，二人吃食動作都很迅捷，卻極其優雅，南宮洛宇照著她們動作想夾一塊豆腐來涮，可人小手短，根本夠不到中間的湯鍋，一時愣住了不知該怎么辦。
墨玉荷看到這一幕卻不加理會，她想看看南宮洛宇會怎么做。
南宮洛宇皺著眉頭，偷偷看一眼墨玉荷和青衣，發現二人并沒有在意自己干什么，就悄悄改了下坐姿，跪坐在椅子上，這么做法手臂高度提了上來，雖然還是有些吃力，卻能夠得到中間的湯鍋了。
墨玉荷嘴角微微上揚，心想，‘還不算太笨。’
南宮洛宇沒吃過這種涮鍋，一直是看墨玉荷和青衣動作然后照葫蘆畫瓢。也不敢爭搶，二人把轉盤轉到什么地方，她就吃轉到面前的菜，不去動那玉制的轉盤。
桌上食材雖多，卻架不住墨玉荷和青衣食量龐大，不一會兒便空了，南宮洛宇只吃得七八口后，便呆呆看著一張張空碟放下了筷子。
墨玉荷用手帕擦了嘴角，離去時撇一眼南宮洛宇，道：“吃完了就下去做活，桌子有人收拾，想喝茶讓青衣幫你倒一杯就好。”
青衣遞給還在發愣的南宮洛宇一塊手帕，笑道：“這手帕送你了，莫要用衣袖，掌柜的會生氣，怎么，沒吃飽啊？”
南宮洛宇接過手帕，怯怯道：“謝謝青衣姐姐，有，有一點。”
青衣揉了揉她腦袋，笑道:“這是掌柜的在教你，沒吃飽就沒吃飽吧，我去給你倒杯茶，你來一樓大廳喝吧。桌子不用管，有人收拾的。”
南宮洛宇看著青衣離去的身影，小腦瓜里冒出個大大的問號，‘教我？教我吃個半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