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西市總是熱鬧非凡。

白芷蹲在屋檐上，九條雪白的尾巴在身后輕輕擺動。她化作一只普通狐貍大小，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三百年道行讓她足以化為人形，但她更喜歡以原形觀察人類——這樣能看到他們最真實的一面。

“聽說蕭將軍今日凱旋歸朝，馬上就要經過西市了！“一個賣胭脂的小販對旁邊的茶攤老板說道。

“就是那個在邊關連破敵軍十八寨的蕭景琰？“茶攤老板眼睛一亮，“那可是咱們大梁的戰神啊！“

白芷的耳朵豎了起來。戰神？她舔了舔爪子，心想這倒是個新鮮詞。三百年來她見過不少所謂的“英雄豪杰“，大多不過是些沽名釣譽之徒。

忽然，遠處傳來整齊的馬蹄聲和人群的歡呼。白芷輕盈地躍到更高的屋檐上，只見一隊鐵甲士兵正緩緩行來。為首的將軍騎著一匹烏黑駿馬，身披銀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就在白芷的目光落在那將軍身上的一瞬間，她的心臟猛地一跳。

那男子約莫二十五六歲，劍眉星目，輪廓如刀削般分明。最令白芷驚訝的是，她能看到那將軍周身環繞著一層淡淡的金光——那是罕見的純陽之氣，對修煉之人而言是難得的補品，但更吸引她的是那雙眼睛，如古井般深邃，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這就是蕭景琰...“白芷喃喃自語，感覺自己的內丹在胸腔內微微發燙。三百年了，她第一次對一個人類產生了如此強烈的興趣。

鬼使神差地，她化作一縷白煙，悄無聲息地飄向那隊人馬。當接近蕭景琰時，她故意顯形，變成一只受傷的小白狐，跌落在蕭景琰的馬前。

“嘶——“黑馬受驚，前蹄高高揚起。蕭景琰勒緊韁繩，目光落在突然出現的白狐身上。

“將軍，是只狐貍！“副將警惕地拔出佩劍。

蕭景琰抬手制止，翻身下馬。他蹲下身，與白狐四目相對。白芷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如實質般穿透她的偽裝，讓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受傷了？“蕭景琰的聲音低沉有力。他伸手輕輕撫過白芷的后腿——那里有她故意制造的一道小傷口。

白芷眨了眨眼，忽然化作人形。周圍士兵一片嘩然，紛紛拔劍相向。只見一名白衣少女跪坐在地，烏發如瀑，膚若凝脂，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含著水光望著蕭景琰。

“小女子白芷，多謝將軍相救。“她聲音如清泉擊石，婉轉動聽。

蕭景琰眉頭微皺，卻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后退。他直視著白芷的眼睛：“你是妖？“

白芷微微頷首：“山中修煉三百年，今日得見將軍，實乃緣分。“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將軍身上陽氣旺盛，小女子愿追隨左右，以報救命之恩。“

副將急忙上前：“將軍，妖物詭計多端，不可輕信！“

蕭景琰卻抬手示意他退下，目光始終未離開白芷：“為何選中我？“

白芷輕笑，眼波流轉：“將軍與眾不同。您身上有股氣息...“她湊近一步，壓低聲音，“像是被什么東西纏上了。小女子或許能幫上忙。“

蕭景琰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恢復平靜。他轉身對副將道：“回府。“然后看向白芷，“若你真想報恩，就跟來吧。“

白芷心中一喜，化作小白狐躍上蕭景琰的肩膀。她能感覺到周圍士兵警惕的目光，但更令她在意的是蕭景琰身上那股異常的氣息——那不僅僅是純陽之氣，還有某種被壓抑的、危險的東西。

蕭府坐落在長安城東，占地廣闊卻不顯奢華。白芷被安排在靠近蕭景琰書房的一處小院，名為“靜雪軒“。

“你暫住此處。“蕭景琰站在院中，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府中規矩不多，但有一點——不得傷害任何人。“

白芷已恢復人形，聞言輕笑：“將軍放心，我修煉多年，早過了靠吸人精氣提升道行的階段。“她頓了頓，“不過將軍身上那股氣息...可否告知是何物？“

蕭景琰的眼神驟然變冷：“不該問的別問。“說完轉身離去。

白芷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當晚，她化作原形在府中探查，發現蕭府深處有一座被符咒封印的祠堂，里面供奉的不是蕭家先祖，而是一顆被七道鎖鏈束縛的黑色珠子，散發著令人窒息的邪氣。

“原來如此...“白芷恍然大悟。難怪蕭景琰身上有那種矛盾的氣息——他體內封印著某種強大的邪物！

正當她想靠近查看時，一道金光突然襲來。白芷敏捷地閃避，只見一位白發老道手持拂塵，冷冷注視著她。

“妖孽，休得靠近禁地！“老道厲聲道。

白芷恢復人形，微微行禮：“道長誤會了，小女子只是好奇...“

“玄清師父。“蕭景琰的聲音從后方傳來。他披著外袍，顯然是被動靜驚醒，“白姑娘是我帶回府的客人。“

玄清道長冷哼一聲：“景琰，你明知自己情況特殊，還敢讓妖物近身？“

蕭景琰走到白芷身邊，不動聲色地將她護在身后：“她無害。“

老道瞇起眼睛打量白芷：“九尾狐妖，三百年道行...景琰，你確定要留她在身邊？“

白芷驚訝于老道的眼力，更驚訝于蕭景琰的態度。只見他堅定地點頭：“我自有分寸。“

玄清道長最終拂袖而去，臨走前警告地瞪了白芷一眼。待他走遠，蕭景琰才轉向白芷：“以后不要靠近祠堂。“

白芷歪頭看他：“將軍體內封印的是何物？那股邪氣...不像是人間該有的東西。“

月光下，蕭景琰的側臉顯得格外冷峻：“二十年前，我父親在邊關斬殺了一頭上古兇獸梼杌，卻不幸被其妖丹附體。臨終前，他將妖丹轉移到我體內，由玄清師父設下封印。“他看向白芷，“此事若傳出去，必將引起朝野震動。“

白芷心頭一震。梼杌乃上古四兇之一，其妖丹蘊含的力量足以毀滅一座城池。她終于明白為何初見蕭景琰時會被他吸引——那是妖丹與她的妖力產生的共鳴。

“我可以幫你。“白芷認真地說，“九尾狐族擅長凈化之術，或許能緩解妖丹對你的侵蝕。“

蕭景琰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只是道：“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接下來的日子，白芷在蕭府安頓下來。她發現蕭景琰雖貴為將軍，生活卻極為簡樸，每日天不亮就起來練武，處理軍務到深夜。那枚妖丹顯然在不斷消耗他的精力，使他眼下常帶著淡淡的青色。

一天深夜，白芷端著一碗藥湯來到蕭景琰的書房。他正伏案批閱軍報，聽到動靜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疲憊。

“這是何物？“他皺眉看著碗中泛著銀光的液體。

“月華凝露，加入了幾味靈藥。“白芷將碗推到他面前，“能暫時壓制你體內的妖丹躁動。“

蕭景琰遲疑片刻，一飲而盡。片刻后，他驚訝地發現一直纏繞著他的疼痛和煩躁減輕了許多。

“有效？“白芷期待地問。

蕭景琰點頭，眼中難得流露出一絲柔和：“多謝。“

白芷笑了，眼睛彎成月牙：“將軍不必客氣。我既說要報恩，自然言出必行。“

從那天起，兩人的關系悄然改變。蕭景琰開始允許白芷每日為他熬制藥湯，偶爾還會在閑暇時教她寫字讀書——白芷雖活了三百年，卻對人類的文化知之甚少。

“為什么'愛'字要這么寫？“一天，白芷指著紙上的字問。

蕭景琰的手頓了一下：“因為它由'爪'和'心'組成，意為將對方放在心上，如同捧在手心。“

白芷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專注的側臉，忽然感到一陣心悸。她意識到，自己對這個人類將軍的感情，已經超出了最初的好奇和利用。

然而好景不長。一個月后，蕭府為蕭景琰舉辦慶功宴，朝中權貴紛紛到場。白芷本不想露面，但蕭景琰堅持要她以“遠方表妹“的身份出席。

宴席上，白芷明顯感覺到數道不善的目光。尤其是蕭景琰的叔父蕭桓和玄清道長，看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個禍害。

“景琰，這位姑娘是何來歷？“蕭桓當著眾人面問道，“我蕭家乃名門望族，不是什么人都能進的。“

蕭景琰面不改色：“叔父多慮了，白姑娘家世清白，只是父母雙亡，暫住府中。“

玄清道長冷笑一聲：“是嗎？那為何老道在她身上嗅到了妖氣？“

席間頓時一片嘩然。白芷感到無數目光刺向她，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

就在這時，一名侍從為蕭景琰斟酒時，白芷敏銳地嗅到酒中有一絲異樣的氣味——是劇毒！

“將軍別喝！“她顧不得掩飾，一掌打翻了酒杯。

酒液灑在地上，立刻腐蝕出一個個小坑。現場一片混亂，蕭景琰的侍衛迅速將他護在中間。

“抓住她！一定是這妖女下的毒！“蕭桓厲聲喝道。

白芷百口莫辯，眼看侍衛向她逼近，情急之下顯出了部分原形——雪白的狐耳和尾巴顯露無遺。

“果然是妖孽！“玄清道長大喝一聲，拂塵一揮，數道金光向白芷襲來。

白芷輕盈閃避，卻見蕭景琰站在原地，眼中滿是復雜的情緒。她想解釋，卻見更多的侍衛和道士圍了上來。

“景琰，現在你親眼所見，還要護著這妖物嗎？“蕭桓質問道。

蕭景琰沉默良久，終于緩緩拔出佩劍：“白芷，你究竟有何目的？“

白芷心如刀絞，她看著蕭景琰陌生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人與妖之間，終究隔著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我的目的...“她苦笑一聲，九條尾巴完全展開，周身泛起柔和的白光，“從來都只是你而已，蕭景琰。“

說完，她化作一道白光沖天而起，沖破屋頂消失在夜空中。身后傳來玄清道長的怒吼和蕭桓命令追捕的聲音，但最刺痛她的，是蕭景琰那句冰冷的“別讓她跑了“。

白芷不知道的是，當她離開后，蕭景琰獨自站在庭院中，望著她消失的方向，手中緊握著她平日為他熬藥用的玉碗，眼中是她從未見過的痛苦與掙扎。

白芷化作一道白光沖出蕭府，在長安城上空盤旋片刻，最終落在城南一座廢棄的鐘樓上。夜風吹拂著她雪白的毛發，九條尾巴無力地垂落。她將臉埋入掌心，卻流不出一滴眼淚——狐妖的淚，是修行的精華，她舍不得為這場無果的戀情浪費。

“從來都只是你而已，蕭景琰。“

這句話在她腦海中回蕩。三百年修行，她見過無數人類，卻從未有一人如蕭景琰般令她心動。他眼中那份隱忍的痛楚，舉手投足間的克制與溫柔，還有他體內那與她產生奇妙共鳴的梼杌妖丹...

“我真是瘋了。“白芷自嘲地笑了笑，仰頭望向滿天星辰。遠處蕭府燈火通明，隱約還能聽到搜捕的喧嘩聲。她閉上眼，神識擴散開來，想要最后感應一次蕭景琰的氣息。

突然，她猛地睜開眼。

“不好！“

蕭府方向傳來一股狂暴的邪氣波動——是梼杌妖丹！沒有她每日提供的月華凝露壓制，再加上今晚的情緒波動，蕭景琰體內的封印正在松動！

白芷不假思索地化作白光飛向蕭府。什么追捕，什么人類的敵意，此刻都被她拋在腦后。她只知道，若妖丹徹底爆發，不僅蕭景琰會死，半個長安城都將遭殃。

蕭府已亂作一團。白芷隱去身形穿過混亂的人群，循著邪氣最濃處來到蕭景琰的臥房。門外，玄清道長正滿頭大汗地結印施法，數道金光打入房內，卻如泥牛入海。

“道長！景琰怎么樣了？“蕭桓焦急地問。

玄清咬牙道：“妖丹反噬，老道一人之力難以壓制！“

白芷不再猶豫，現出身形：“讓我進去。“

眾人見到她，頓時一片嘩然。蕭桓厲喝：“妖女還敢回來！來人——“

“她能救景琰。“玄清突然打斷道，眼神復雜地看著白芷，“你為何回來？“

白芷直視老道的眼睛：“我說過，我的目的從來都只是他。“不等回應，她推門而入。

屋內景象令她心頭一顫。蕭景琰懸浮在半空，周身纏繞著黑紅相間的邪氣，英俊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更可怕的是，他的胸口處隱約可見一枚黑色丹丸的輪廓，正試圖破體而出！

“蕭景琰！“白芷沖上前去，卻被一股巨力彈開。

蕭景琰睜開眼，雙目已完全變成血紅色。他嘶吼著，聲音已不似人類：“滾開...妖物...“

白芷不退反進，九尾全開，周身綻放出純凈的白光。她雙手結印，口中念誦古老的狐族咒語。一道銀色鎖鏈從她掌心飛出，纏繞在蕭景琰身上。

“堅持住，我幫你壓制它！“白芷咬破指尖，一滴精血飛向蕭景琰眉心。

精血融入的瞬間，蕭景琰渾身一震，眼中血色稍褪：“白...芷...“

“是我。“白芷含淚微笑，繼續催動法力，“別抗拒我，讓我幫你。“

就在這關鍵時刻，房門被猛地撞開。玄清帶著一眾道士沖了進來，見狀立刻布下天羅地網陣。

“妖女休得傷害將軍！“

白芷分心解釋：“我在救他！妖丹就要——“

話未說完，蕭景琰體內的梼杌妖丹感應到多方壓力，突然爆發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黑紅邪氣如潮水般涌出，將道士們的陣法瞬間沖垮。玄清被震飛撞在墻上，口吐鮮血。

白芷知道已到生死關頭。她深吸一口氣，做出了一個決定。

“三百年的道行...換你平安，值得。“

她雙手合十，體內內丹光芒大盛。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白芷完全顯出了原形——一只通體雪白的九尾天狐，體型足有成年馬匹大小。她仰天長嘯，九條尾巴如扇形展開，每一條都散發出月華般的光輝。

“九尾...天狐！“玄清艱難地爬起來，眼中滿是難以置信，“你竟是天狐后裔！“

白芷無暇回應。她輕盈躍起，九條尾巴將蕭景琰團團圍住，形成一個光繭。隨后，她低頭將內丹緩緩度入蕭景琰口中。

“不——！“玄清想要阻止，卻為時已晚。

光繭內，蕭景琰體內的梼杌妖丹遇到天狐內丹的凈化之力，如冰雪遇朝陽，漸漸平息下來。黑紅邪氣被一點點逼回他體內，重新封印。

當最后一縷邪氣消失時，白芷虛弱地倒在地上，恢復了人形，但面色蒼白如紙，九條尾巴也只剩一條無力地耷拉著——她付出了三百年道行的代價。

蕭景琰緩緩落地，睜開眼時已恢復清明。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奄奄一息的白芷。

“白芷！“他沖過去將她抱起，聲音顫抖，“你做了什么？“

白芷勉強笑了笑：“借了你...一點東西...記得還我...“說完便昏死過去。

蕭景琰抬頭，赤紅的雙眼掃過屋內眾人：“誰敢動她，我滅他滿門！“

這殺氣騰騰的話讓所有人都不寒而栗。玄清道長艱難地走過來，為白芷把脈后嘆息道：“她耗盡了八成道行為你壓制妖丹...若沒有天狐血脈，此刻已經魂飛魄散了。“

蕭景琰將白芷緊緊抱在懷中，聲音低沉：“救她。“

“老道無能為力。“玄清搖頭，“唯有將她送回青丘故地，借助狐族圣泉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蕭景琰毫不猶豫：“我親自送她去。“

蕭桓大驚：“景琰！你乃朝廷重將，怎能為了一個妖女——“

“閉嘴！“蕭景琰厲聲打斷，“若非她，今夜蕭府上下無一活口！“他環視眾人，“從今往后，白芷是我蕭景琰的恩人，更是我...“他頓了頓，“最重要的人。誰與她為敵，就是與我為敵！“

說完，他抱起白芷大步離去，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

三日后，一輛馬車悄悄離開長安，向西南方向的青丘山駛去。車內，蕭景琰小心翼翼地將白芷安放在軟墊上，用沾水的棉布輕輕擦拭她蒼白的臉龐。

“堅持住，我們就快到了。“他低聲說，盡管知道她聽不見。

白芷在昏迷中微微蹙眉，似乎感應到了什么。她僅剩的一條尾巴無意識地纏上蕭景琰的手腕，像是一種無聲的依戀。

蕭景琰凝視著她，內心翻涌著復雜的情感。他想起初見時她狡黠的眼神，想起她每日為他熬藥時的專注，想起她在月光下學寫“愛“字時的天真...

“我真是個瞎子。“他苦笑著自言自語，“明明早該看清自己的心。“

馬車外，夕陽西下，將天空染成血色。距離青丘山還有三天路程，而蕭景琰體內的梼杌妖丹雖然暫時被壓制，卻仍是個定時炸彈。更別提朝中那些虎視眈眈的政敵，以及玄清道長那句耐人尋味的“她母親也是如此“...

但此刻，這一切都不重要。蕭景琰只知道，他絕不會再讓懷中的女子離開。人與妖的界限算什么？世俗的眼光算什么？若這世間容不下他們的愛情，那他就為她對抗整個世界。

白芷在昏迷中微微動了動，嘴角浮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仿佛感應到了他的決心。馬車繼續向前，載著一人一妖，駛向未知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