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蕭景琰一手扶著車廂壁，一手護住白芷的身體，防止她被顛傷。三天來，他們晝伏夜出，避開官道，專走偏僻小路，但追兵的氣息始終如影隨形。
“將軍，前面有個破廟，要不要歇歇腳？“車夫老趙壓低聲音問道，“馬匹需要飲水，而且...“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蕭景琰懷中昏迷的白芷。
蕭景琰掀開車簾一角。夕陽西沉，暮色四合，遠處山腰上確實有一座荒廢的廟宇。他凝神感應四周，暫時沒有追兵的氣息。
“就去那里休息一個時辰。“他沉聲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白芷僅剩的那條尾巴。原本雪白光潔的狐毛如今黯淡無光，讓他心頭一陣刺痛。
破廟比想象中還要殘破。屋頂塌了大半，月光從漏洞中灑落，照在斑駁的壁畫上。蕭景琰脫下外袍鋪在相對干燥的角落，小心翼翼地將白芷安置好。
“老趙，你去給馬匹喂水，注意警戒。“蕭景琰吩咐道，自己則盤坐在白芷身旁，從腰間取出水囊，輕輕潤濕她干裂的嘴唇。
白芷在昏迷中微微蹙眉，蒼白的臉頰在月光下幾乎透明。蕭景琰忍不住伸手撫平她眉間的皺紋，指尖傳來的溫度讓他稍稍安心——她還活著，這就夠了。
“你說借了我一點東西...“蕭景琰低聲自語，想起白芷昏迷前的話，嘴角浮現一絲苦笑，“八百年的道行，這叫'一點'？“
忽然，白芷的身體輕輕顫抖起來，僅剩的尾巴不安地擺動。與此同時，蕭景琰感到胸口一陣劇痛——梼杌妖丹又開始躁動了！
“呃——“他悶哼一聲，單膝跪地，右手死死按住胸口。三天來，這已經是第七次發作，一次比一次劇烈。沒有白芷的月華凝露，單靠他自身的意志力已經越來越難以壓制。
“將軍！“老趙聞聲沖進來，見狀大驚，“您的傷...“
“不是傷。“蕭景琰咬牙道，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是老毛病。你去外面守著，別讓任何人靠近。“
老趙猶豫了一下，還是退了出去。蕭景琰強忍劇痛，爬到白芷身邊，握住她冰涼的手。
“白芷...“他聲音嘶啞，“我需要你...“
仿佛回應他的呼喚，白芷的指尖忽然泛起微弱的銀光。那光芒順著兩人相觸的皮膚流入蕭景琰體內，所到之處，暴動的妖丹竟稍稍平靜下來。
蕭景琰驚訝地看著這一幕。即使昏迷不醒，她仍在用殘存的力量幫助他。這個認知讓他胸口發緊，比妖丹暴動還要難以呼吸。
就在他稍稍緩過氣時，外面傳來老趙的厲喝：“什么人？！“緊接著是一聲慘叫，然后歸于寂靜。
蕭景琰瞬間繃緊身體，抓起身旁的佩劍。腳步聲由遠及近，不止一人。他迅速評估形勢：自己妖丹不穩，白芷昏迷不醒，敵人數量不明...絕境。
“蕭將軍，何必躲躲藏藏？“一個陰冷的聲音從廟外傳來，“交出妖女，相爺可饒你不死。“
蕭景琰冷笑。果然是蕭桓那老狐貍派來的人。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胸口的疼痛，提著劍大步走出破廟。
月光下，十余名黑衣人呈扇形包圍了廟門。為首的是個瘦高男子，臉上戴著一張青銅面具，手中把玩著一柄蛇形短劍。
“就憑你們？“蕭景琰劍尖點地，姿態看似放松，實則隨時可以爆發，“蕭桓也太看不起我了。“
面具人陰森一笑：“將軍身負重傷，又帶著個拖油瓶，還能有幾分本事？“他一揮手，“上！留活口！“
黑衣人同時撲來。蕭景琰眼中寒光一閃，長劍如龍出鞘，第一劍就刺穿了一名敵人的喉嚨。鮮血噴濺在月光下，如同黑色的花。
戰斗激烈而短暫。盡管妖丹不穩，蕭景琰的劍術依然凌厲非常。轉眼間，地上已經倒了五具尸體。但他自己也付出了代價——左臂被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右腿也被暗器所傷，行動開始遲緩。
“不愧是'戰神'。“面具人鼓掌道，聲音卻充滿嘲諷，“可惜啊，為了個妖女葬送前程，值得嗎？“
蕭景琰以劍撐地，喘息著冷笑：“你們這些螻蟻...也配談論'值得'？“
面具人似乎被激怒了，親自下場。他的武功路數詭異陰毒，專攻下三路。蕭景琰本就腿傷不便，幾招下來又添新傷，鮮血染紅了半邊衣袍。
“結束了，將軍。“面具人看準一個破綻，蛇形短劍直取蕭景琰心口。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銀光從破廟內射出，精準地擊中面具人的手腕。短劍當啷落地，面具人慘叫一聲，連連后退。
蕭景琰回頭，只見廟門口站著一個模糊的白色身影——是白芷！她不知何時醒了過來，倚著門框，右手前伸，指尖還殘留著銀光。但這一擊顯然耗盡了她剛恢復的一點力氣，身體緩緩滑落。
“白芷！“蕭景琰心如刀絞，想要沖過去，卻被剩余的黑衣人攔住。
面具人撿起短劍，怒極反笑：“好一對癡情種！今日就讓你們做對亡命鴛鴦！“他厲聲喝道，“放箭！“
隱藏在暗處的弓箭手同時放箭，數十支箭矢破空而來。蕭景琰絕望地看著這一幕，知道自己無法全部擋下...
就在此時，白芷突然睜開眼，琥珀色的眸子在月光下熠熠生輝。她艱難地抬起手，一道銀白光罩瞬間展開，將她和蕭景琰籠罩其中。箭矢撞在光罩上，紛紛彈開。
“白芷...“蕭景琰沖到光罩內，接住她再次軟倒的身體，“你怎么樣？“
白芷虛弱地搖頭，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光罩外的面具人見狀，命令手下繼續攻擊。箭矢如雨點般落下，光罩開始出現裂痕。
蕭景琰緊緊抱住白芷，在她耳邊低語：“堅持住，我不會讓你死在這里...“
白芷靠在他懷中，睫毛輕顫。恍惚間，蕭景琰想起了她為他熬藥時的專注神情，想起了教她寫字時她歪著頭提問的天真模樣，想起了那晚在月光下，她問他“愛“字為何這樣寫...
這些記憶如走馬燈般閃過，給了他無窮的力量。他握緊長劍，準備在光罩破碎的瞬間拼死一搏。
就在這危急時刻，一陣清越的鈴鐺聲突然從遠處傳來。緊接著，一道青光如流星般劃過夜空，落在廟前空地上。光芒散去，現出一位身著青衣的年輕女子，手持一面青銅古鏡。
“這么多人欺負一個傷員和一個姑娘，真是不知羞。“青衣女子聲音清脆，語氣卻冰冷刺骨。
面具人警惕地后退：“閣下何人？勸你別多管閑事！“
青衣女子輕笑一聲，舉起古鏡。鏡面反射月光，照在一名黑衣人身上。那人頓時慘叫起來，身體如同被無形之火灼燒，轉眼間化為一具焦尸。
“青丘圣泉的守護者，專管不平事。“青衣女子冷聲道，“滾，或者死。“
面具人顯然認出了那面古鏡的來歷，臉色大變：“撤！“黑衣人如潮水般退去，轉眼消失在夜色中。
青衣女子這才轉身看向光罩內的兩人。她的目光在白芷身上停留許久，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天狐血脈...“她喃喃自語，然后對蕭景琰道，“將軍若想救她，就跟我來。天亮前必須趕到青丘山腳，否則大羅金仙也救不了她了。“
蕭景琰警惕地看著她：“你是誰？為何幫我們？“
青衣女子晃了晃手中的古鏡：“認識這個嗎？玄清那老道應該有一面相似的。“
蕭景琰瞳孔微縮——確實，玄清道長也有一面青銅古鏡，據說是師門傳承的寶物。
“你是玄清道長的...“
“仇人。“青衣女子冷笑，“不過今天我不是來尋仇的。“她看向白芷，“我是為她而來。天狐血脈不容有失。“
蕭景琰猶豫片刻，低頭看向懷中氣息越來越弱的白芷，終于點頭：“帶路。“
青衣女子轉身走向山林深處，蕭景琰抱起白芷緊隨其后。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落，在他們腳下鋪成一條銀白的小路，通向未知的前方。
蕭景琰不知道這個神秘女子是敵是友，不知道前方等待他們的是救贖還是更大的危機。但此刻，他別無選擇。白芷的呼吸越來越微弱，時間所剩無幾。
“堅持住，“他在她耳邊低語，聲音堅定如鐵，“我一定會把你送到青丘圣泉，哪怕要踏過刀山火海。“
白芷似乎聽到了，睫毛輕輕顫動，嘴角浮現出一絲幾不可見的微笑。她殘余的那條尾巴輕輕纏上蕭景琰的手腕，如同一個無言的承諾。
兩人一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深山密林中，只留下月光靜靜照耀著這片剛剛經歷過生死搏殺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