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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何以荒原

第1章僥幸出生

上個世紀80年代,在邊遠城鎮七寶山下曾有過很多孩子,而我是幸運活下來的那個。

如果你曾經看過莫言的《豐乳肥臀》就會知道,有些人是被選擇才能來到這個世上的。

我出生時人聲鼎沸。

之所以吵鬧,是因為醫院急著生孩子的人太多。時間跟命一樣寶貴。

醫院的屋頂都要掀翻了。

我在人群里認出了三個人,一個是給我接生的女醫生,一個是我爸,還有一個是我爺。三個人密謀的焦點落在了:這個女娃子你們到底要不要?

女醫生先開口,她殷切看著我爸說,“這一個多月來,好不容易接生了個不缺營養的娃,你們不要,我就收養,指標這么好的娃都舍得扔?”

我爸有些羞愧,跟醫生回應“不,我們要?!痹掃€沒說完,被我爺打斷,“又是女娃,要她干啥?”

好家伙,我才出生不到十分鐘,就玩拋棄?

我也沒客氣,竟然笑出了聲,吃瓜吃到自己頭上,誰能不笑?

女醫生一看我這模樣,樂了,“這怕不是個神娃,竟然能聽懂?”她摘了一只帝王綠的玉扳指放到了我手上,回頭跟我爸說,“我跟這孩子有緣,算是個見面禮,你們仔細想好,孩子不要就給我?!闭f完徑直走了。這只帝王綠的扳指成色自然是極好,但更吸引我的是扳指內側刻有一個字,信。

那時,我還不知道這個字會與我命運的糾纏。

我媽醒了。這位35歲的中年女人終于從生孩子的噩夢中驚醒。看著床旁的丈夫和一臉怒氣的公公,自然猜出了八九分。她倒沒有說話,只是強撐著坐起來,把我攬在了懷里。我只聽得一句游絲一樣的話:“你們不要,我要?!?/p>

我爺連話都沒搭,扭身就走了。

那是一個極為普通的下午,人生的很多轉折都發生在某個波瀾不驚極為平常的一天,而這一天,我被命運選擇降生,又受到家人庇護,開始了我作為人真正的一天。

窗外陽光肆意、雜草叢生,我媽看了看小只的我,似乎在念叨什么,“荒草漫荒原,從沒人經過,夜半誰將火種來,引起熊熊大火?!澳翘熘?,我知道了我的名字,叫荒原。

而那團火是什么,我媽并沒說。

或許是為了感激那個女醫生替我接生,我媽死活不同意再收人家那么貴的玉扳指,催著我爸一定要把扳指還給醫生,順帶還在綢緞手帕里包了三百塊錢一并還回去。

人情算是了了,日子就這樣過了6年,直到我再次見到我爺。

那天金礦廠區放學,我老遠看到一輛面包車停在我家院子門口,家里從屋子到院里站滿了人。

我鉆進院子,那些圍觀的人用奇怪的眼神盯著我從門口移到瓦房里,似乎我的每個動作對他們而言都有某種寓意。我走到第一個門框,看到我爺和我奶,圍坐在我媽的床邊。他倆看見我,訕訕地點頭微笑,我爸讓我叫人,我叫不出口,畢竟6年未見,我還擔心他們又是來慫恿將我送走的。我一心撲向我媽,我得確定我媽還活著。

萬幸,我媽醒著。她拉著我的手讓我叫人,旁邊是我出生時見到的女醫生。她笑起來很好看,摸著我的頭說,沒想到孩子長這么大了,但只有我能感覺到她另外一只手抓緊我的手,生疼。

后來我才從圍觀的人嘴里搞明白,我媽之所以躺在那是因為80年代青年男女避孕的必備需要。

那天,滿屋子的人各懷鬼胎。

我爺我奶只是為了趕來看看挨這一刀的人不是他們的好大兒,怕我爸以后做不了男人了,他們嘟囔的聲音連我都聽得見,估計那個時候他們自己也分不清結扎與閹割有啥區別,畢竟都是為了不生孩子。那個女醫生的熱情讓我覺得窒息,最主要她在笑的時候會緊緊拉我的手,感覺手指骨都要被她捏碎。而其他圍觀的鄰居們和礦工們,純粹是看熱鬧的心態,比起自己家的雞飛狗跳,還是看別人家的雞毛蒜皮更讓他們舒暢。

那天過后,我媽變了。她不知道從哪里聽說,礦區旁邊的村子里有個大娘能問仙指路,于是吃完晚飯帶著我就摸黑去了。說來也奇怪,礦區到村里的路并不黑,我一路摘草、撿石子也很快活,等到進村,村里的光線全暗,似乎每家都像沒有人,也沒有燈光。只聽見遠近各處的狗開始狂吠,我嚇的只能躲到我媽身后,后來干脆讓她背著走才甘心。

大娘之所以是大娘,估計是村里人的慣例叫法,因為她在我看來至少不低于80歲,頭發花白,身型佝僂,甚至皮膚都是老化的褶皺和皴皮,我叫聲太奶都夠格。她獨居,剛進院子她就引導我媽進了一間暗室,留我自己在客廳。我打量了下,客廳墻是昏黃的、上面貼滿了不知道幾年前的舊報紙,唯有桌子正對面的墻洞里擺著一只正在燃燒的香爐。這時,只見緩慢延燒著的香突然呲火花,我怕不是花眼了連忙搓了下眼,真是見鬼了,那個香頭滅了。

這下屋里顯得更寂靜了。我縮在那個桌角邊上,一動也不敢動,用手使勁把著桌子腿。大概過了幾分鐘,那個香頭,竟然又著了。我聽到一串狂放的笑聲,由遠及近。那個太奶不知道什么時候跟我媽一起走到了我身后,她用手掐了一下我驚愕的臉,但顯然笑聲不是她發出來的,因為這個太奶只是微笑卻并不說話。

太奶從香爐里取了一點灰,抹在我額頭,笑聲消失了。真是見鬼了。

她對我媽說,這孩子還有三劫,能不能活下來就看造化了。

我媽從她手里接過用黃色紙寫好的文書,連忙道謝拉著我走了出去。

狗不叫了,月色清明。但路不是回家的路。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是萬萬不敢相信的,我媽竟然帶著我去捉奸?

同是一個村子,在院子外我媽敲門叫人,屋里真的有動靜有人走出來。

是我爸。

在這里你可以腦補一場兩人互相撕吧的爛場面,總之是捶胸頓足、痛哭流涕。

我順著門口倆人互毆的方向,朝屋里看了看,有一個女人站在窗前靜靜看著這場面。

“喂,你是誰,你憑什么進我家?“一個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小男孩在院子里攔下了我。”你又是誰?“我瞪著眼看他?!边@是我家,你管我是誰,出去?!澳莻€小男孩惡狠狠的下驅逐令。我也不糾結,反正這地我再也不想來了??粗砗笏撼锻甑陌謰?,我跟著他們借著月色走出村子。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之后的很多個夜里,我睡到一半驚醒,夢到爸媽在這個陌生女人家門口集合開戰,而我似乎也在睡夢里逐漸看清那個女人的真面目,我依稀記得她的樣子,是那個給我接生的女醫生。

拓荒者來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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