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嬤嬤本來還怕引起了她的傷心事，孩子心里屈得慌，哪怕是她一睡睡到了下午三四點，也沒舍得叫她，沒想到方九如醒了后，跟沒事人一樣，還攆著剛搬了些廚具過來的李三家的問長問短，鮮活得不得了，她老人家看著高興得了不得。

李三家的本來就不放心她，巴不得賈敏的一聲兒，雖然這里地方狹小，不能正兒八經開火，不過放個小爐子在這兒，給她做些湯湯水水的調理，還是能的。左右太太都說了，不用管份例不份例，要用什么，直接去大廚房支就是。

她隨便安置了一下，就蹲下身抱著一直跟在她身后，跟個小尾巴一樣的方九如，細細地問她，想吃什么，在家里，她娘都是怎么喂她的。還有自家的來泉，已經問了好幾遍妹妹怎么樣了。還問妹妹有什么想吃想玩的，他好去搜羅了來，讓李三家的帶進來。

方九如其實就想吃自己做的飯，但是看林家這個富貴的樣子，估計是不能了。林家的飯也好，就是太精細了，吃了有點不消化。

她想了想，就跟李三家的說想晚上想吃魚，草魚就成，做成魚丸湯，或者魚片粥就成。炸成瓦片魚也成，就著粥吃有味道。要是麻煩的話，拿兩個蛋蒸成蛋羹也成的，里面加些蝦仁。要是有牛奶的奶子，那這些都不要都成，她晚上吃不吃都成的，喝上一碗熱奶子就成。沒有牛奶羊奶也成，只要煮的時候里面加點杏仁，就不膻了。

李三家的無語。本來看她中午吃得好，還想著晚上給她做點好的呢，胭脂鵝脯，蜜汗火方什么的，可這小祖宗，竟然只要這么簡單的。

這還不算，方九如還腆起了小肚子，點起了明天早上的菜。她想吃春餅，用醬炒些肉絲，要是有綠豆芽和韭菜的話，再和雞蛋一起炒個合菜，有醬牛肉也切些，一起卷著吃。隨便配個粥水就成。或者煮些豆漿也成。

要不：“姨，你鹵牛肉吧，明天中午，給我煮牛肉面吃好不好？”

李三家嚇得趕緊用手輕輕地捂住了她的嘴：“小祖宗，可不敢再喊奴婢做姨母了。要是讓曾嬤嬤知道了，不得了的。你叫我李三家的就成了?！?/p>

方九如鼓起了腮幫子，表示很不情愿：“可是，你就是我姨啊，你一開始就喜歡我啊，又不是因為我姓什么，是什么身份。那我私下里叫，總可以吧？”

李三家的窩心極了，看左右沒人盯著她們兩個，閃電般地低下頭，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子，就又趕緊直起了腰。

雖然說早上就吃春餅有點奇怪，江南人沒有這么吃的?？墒沁@有什么的，九如小姐想吃，她就做??！又不難??！

早上沒見到賈敏，晚上就必須要去了。晚膳前，曾嬤嬤就要抱著她先去賈敏那里請個安，再回來用飯。

可方九如卻死活不肯再讓她抱了，非要自己下來走。

“嬤嬤，我不小了，哪能再讓您抱來抱去的。真的，我挺重的，會累壞您的！！”

曾嬤嬤哪里不知道她是心疼自己，忍不住慈愛地拍拍她梳著雙丫髻的小腦袋，笑瞇瞇地答應了，拉著她的手，就往隔壁走。不過沒走兩步，方九如就被白鷺給抱了起來。還點著她的小鼻子：

“你心疼嬤嬤是好事，嬤嬤年紀也大了，可是奴婢能抱得動你啊，你還是乖乖聽話吧?！?/p>

方九如垂頭喪氣地嘟了嘟小嘴，把腦袋往她的肩膀上一放，下巴往上面一搭，就不肯再動了。倒把兩人惹得笑了個不住。

早上方九如來的時候還早，她又有點沒睡醒，迷迷瞪瞪的，這會兒進了院子，才好奇地四下打量了下來。

這個院子，可比她住的院子大多了。進門就是一個影壁，上面用潔白的石頭雕出來的歲寒三友的圖案，應該不是大理石，竟然有點像是玉石。轉過去，就是兩株虬勁有力的梅花，開了滿樹的紅梅，在那里暗暗吐著芳香。

院子一共五間正房，左右各三間廂房。正房兩邊，各有一個月亮門，應該是分別通向后花園和下人房的。正房外面，還有一條寬寬的游廊，都是雕梁畫棟，但是卻又不是那種俗艷，把江南的柔美表現的淋漓盡致。

院子里除了那兩棵梅樹，還有一個葡萄架，兩三個花圃，廂房窗外也種滿了花。可惜現在是冬天，只能看到枯黃的花枝。

院子里的丫鬟可不少，才留了頭的小丫頭就有好幾個，正房門外還站著兩個大丫鬟，不過穿的衣裳都是一水的青色襖裙，外面還都套了件杏色棉比甲，手臉也都干干凈凈的，看來衣裳是足夠暖和的。

兩人帶著方九如進了院子，白鷺才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了地上，示意她自己走。秋容早趕了出來，含笑親自給方九如打起了簾子。

方九如腳還在門檻上空，就聽到里面的黛玉嘰嘰呱呱的聲音：

“娘，娘，你知道不？方姐姐說，洋人的頭發，都是金子做的?。∧遣怀羻?？還說，他們的眼睛都是寶石！！戴的寶石那么那么大??！都是人的眼珠子！！還有，他們都吃生肉??！喝血！！”

方九如的頭發都快豎起來了。

好黛玉，你都聽了些什么?。。?/p>

我明明說的是，洋人的頭發是金色的，眼睛什么顏色的都有，綠的就像是綠寶石，怎么到你嘴里，頭發是金子，眼睛是寶石，戴的寶石都是人的眼珠子變的？

還有，洋人吃生肉，喝血？我明明說的是他們的肉做不熟，帶著血絲，但是也不是全生啊。喝的那是紅色的葡萄酒，不是真的血??！

這這這，這讓你母親，怎么看我啊。

她的腳就有點落不下去了。

賈敏不會，真的把她也當成野蠻人吧？

白鷺還以為她邁不過去了，干脆從后面托著她的兩肋，把她提了進去，還拉著她的手直接往東里間進。

方九如連正房的擺設都沒看一眼，心情十分緊張，跟著她和曾嬤嬤，走進了東里間的門。

好在下午趁著她睡著，白鷺已經過來了一趟，把今天方九如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說了什么，都一五一十地講給了賈敏聽，因此盡管黛玉說得嚇人，賈敏也只是含笑聽著。這會兒，更是用寬和慈愛的眼神，看著這個身世可憐，又和黛玉出奇地投緣的女孩兒。

一看，這孩子就是個有福的，生得玉雪可愛不說，團團一張圓臉上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睫毛特別長，還翹翹的，就是有點驚恐，怯生生濕漉漉的，就跟她沒出嫁前在娘家的莊子上喂的小鹿一樣可愛。鼻子翹翹的，嘴巴小小的，紅紅的，身上也有點肉乎乎的，一看就健康得不得了。

估計是被玉兒剛才的話給嚇著了，她一臉不可置信地表情看著玉兒。玉兒還一見她就撲了過去，姐姐長姐姐短地叫，還非拉著她給自己證明，自己剛才說的話，都是真的。

賈敏忍不住笑了起來，傻孩子，你這讓你方姐姐怎么接啊。她又不能當著我的面駁你的回，又不能昧著良心說你說的對。

她有心給方九如解圍，連忙招手讓她到自己榻前，拉著她的手，細細地問她，在府里吃的習慣不，住的習慣不，只管把這當成她自己的家住著，家里已經派人去找她的家人了。應該很快就有消息。還讓她多帶著黛玉玩玩，黛玉連個同齡的玩伴都沒有，也挺可憐的。

方九如一一點頭應下。

見這邊事完了，曾嬤嬤本來想帶著方九如回去，賈敏卻說，讓她們把方九如的飯菜也端過來，和她們母女一起吃算了。省得麻煩。

反正兩個院子就挨著呢，也不怕來回跑吃了冷風肚子疼，曾嬤嬤就答應著下去準備去了。

不過一會兒飯菜上了桌，賈敏看著桌上的菜色，有點傻了眼。

方九如面前，只擺了一碗加了不少蝦仁的金黃色的蛋羹，和一碗熱奶子，而自己和閨女面前，則是四涼四熱八個菜，還有一甜一咸兩道湯羹，兩色甜點心兩色咸點心。

她不禁瞇起了眼睛，瞪了曾嬤嬤和白鷺一眼：“你們是怎么伺候的，怎么能這么怠慢客人??！好像我林家吃不起飯似的?！?/p>

曾嬤嬤這才意識到有些不妥，正要說話，方九如就先開了口：

“林嬸娘，沒事的，這是我要的。我在家時，我娘就老說要惜福養身，還說，我晚上吃了飯，一會兒就上床睡了，都在肚子里積了食，不如就這樣吃，簡簡單單，對腸胃也不造成什么負擔，還好克化。只要早飯和午飯吃的好，晚上不吃也不要緊的。吃得多了，還容易走了困?！?/p>

誒？竟是這樣的嗎？

賈敏不由得沉思了起來。

可是她就是在娘家的時候，也是晚上吃得豐盛啊，原來是不對的嗎？

還有，白鷺今天說聽她說的，小孩子不能喝茶。好像也十分有道理。

是不是也要把黛玉的茶也給斷了？

那成玉怎么辦？是跟著學，還是等過幾天看看效果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