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還在糾結，黛玉已經等不得了，伸手就沖著方九如面前的蛋羹和奶子而去，看那架勢，是非要吃她的飯了。至于桌上那些菜肴，黛玉表示，沒什么好吃的。不如九如姐姐面前的飯菜香。

方九如哪敢在沒經過賈敏的允許下就給她吃，只好一直用眼瞟賈敏，黛玉也用水汪汪的眼睛看娘，把回過神來的賈敏笑了個不行。

這也沒什么可說的了，既然玉兒想吃，就讓她吃。又不是什么值錢的。

幸好李三家的經過中午那頓飯，晚上就準備的多，想著要是主子們不吃，大不了她帶回家去給兒子和男人吃。秋容一招呼，另外兩碗蛋羹兩碗奶子就送了上來，另外還有兩籠鮮蝦餡兒的小蒸餃，三碗灑了紫菜蝦皮香菜香油的鮮蝦小餛飩。

那兩碗蛋羹也不是一個味兒，一碗上面澆了一層好吃的炒肉末打的鹵子，一碗上面是切得碎碎的蔥燒海參鹵。

方九如和賈敏是吃哪一碗都行的，就讓黛玉先挑。

黛玉已經干了半碗奶了，嘴上一圈白白的奶胡子，對著三碗蛋羹糾結了半天，還是選了最開始的那一碗。那兩碗的鹵子都有點黑黑的，沒有這一碗，又是金黃色，又是淺紅色，盛在潔白如玉的燉盅里，看著就好吃。

小姑娘自從今天和方九如一起吃了兩頓飯后，吃飯就不肯再讓人喂了。自己拿著勺子，吃得開心極了，還時不時地張嘴，讓方九如喂她一個蒸餃或者一個餛飩嘗嘗。吃得滿臉都是碎渣。

賈敏不勸，也不讓人過來給她收拾。就怕壞了她東西的興致。臟點怕什么，等吃完了，一起再換洗就是了。只要能把食物吃進肚子里，比什么都強。

方九如本來就想吃碗蛋羹的，結果發現樣樣都好吃，到最后，不光吃了一碗海參鹵子的蛋羹，還喝了大半碗奶，半籠蒸餃，半碗餛飩。黛玉和賈敏居然和她吃的差不多。

這下子，不光是白鷺和曾嬤嬤，整個院子里的丫鬟仆婦都激動了起來。

太太和小姐，多久沒用這么多飯了。

連吃飯吃到一半時被抱進來的林成玉，都跟著吃了半碗蛋羹。還想伸手要的，可是賈敏怕他剛好，再積了食，不肯再喂了。

小孩兒也不惱，還揮著小手，樂呵呵地沖著桌子邊的母親和姐姐咧著嘴笑。

可方九如卻眼尖地發現，這小孩兒裸露出來的小手背上，竟然出現了連片的紅色斑丘疹！！他張著嘴時，嘴里的牙齦也是紅腫的！！

這怎么看，怎么像是水銀中毒的癥狀啊。

她之所以對這種中毒這么清楚，是她原來的餐廳里，一個員工和老婆吵架，他老婆就在他床下面放了打碎的溫度計里的水銀。然后跟他分床睡了。沒過多久，他身上就起了好多跟這一模一樣的紅疹，還腹痛，腹瀉，牙齦出血，頭暈，惡心，發燒。

她還以為這個員工是得了什么不好的病呢，催著他去醫院檢查。開餐廳的，可不能用帶著這種病的員工。結果一查出來，竟然是水銀中毒。

那個員工從醫院回來，就跟他老婆鬧著要離婚。他老婆還來餐廳罵了她一頓，說她多管閑事，破壞他們的夫妻感情。

不過她也不是那能吃悶氣的人，直接把那個員工就開除了。也不知道后來怎么治的，聽說很難治就是了。

她偷偷問了黛玉，發現林成玉的癥狀，跟那個員工差不多。就心里膈應了起來。

這個事，她要不要說呢？

說吧，這種大戶人家，想來也知道陰私不少。要是壞了別人的好事，會不會給自己帶來麻煩？特別是，她也不能確定，這件事賈敏知道多少?；蛘哒f，不能確定，這件事有沒有賈敏的手筆。

可是要是不說吧，又良心上過不去。畢竟自己的命是林家救的。再說了，有這個弟弟在，對黛玉也是好的，起碼就是賈敏不在了，她也有個依靠，不會落到無聲無息地死在瀟汀館里，沒人來送她走最后一程的下場。

心里存著事，她就睡不著了，躺在被窩里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著。曾嬤嬤被她吵醒了，還以為她晚上吃的湯湯水水太多了，想小解呢，迷迷糊糊地坐起來，要抱她下床，卻看到她亮晶晶的一雙眼睛。

方九如想來想去，覺得曾嬤嬤應該是值得信任的，又是林太夫人的下人，忠誠度應該沒問題的，告訴她，起碼能保住林成玉的小命。

“嬤嬤，我有句話，不知道當不當講。”

曾嬤嬤還以為怎么了呢，讓這小小人兒這么嚴肅，可是越聽，臉越覺得厲害。

這時，水銀并不算是什么毒品，沒見那些道士煉丹時，都會加些汞進去?？煞骄湃缯f的有板有眼的，曾嬤嬤心里就犯起了嘀咕。

她也跟方九如一樣，覺得這樣不能直接跟賈敏和賈敏手下的人說，要直接找老爺。

方九如說完，就沒了心事，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還打起了細細的小呼嚕，曾嬤嬤可睡不著了，幾乎是睜著眼睛過了一夜，天剛微微亮，就悄悄起了床，出門去找了林青硯。

林青硯一聽，臉色也立刻就變了。任何人都沒聲張，讓曾嬤嬤也悄悄回去，自己帶了幾個人，直接到了主院，先讓人把前門后門都看好，然后跪在主屋門前，托詞說自己得到了消息，說是有人要害小少爺，請林如海和賈敏起身回避一下，自己要查一查。

兩人驚得非同小可，兩人都已經三十來歲了，膝下只有這一個孩子，不敢有一點閃失，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一聽這么說，連忙披衣起了床，林如海親自帶著林青硯去了西里間，按林青硯說的，把林成玉睡的架子床拆了開來。

林成玉床下面，居然真的有一攤明晃晃的水銀?。?/p>

這還了得??！

怪不得呢，成玉不管吃多少藥，都一點也不見好。府里的大夫也是庸醫，一直說他身上的斑疹是胎里帶出來的熱毒，是治不好的！！

不，要是這么說，府里的大夫，也不是夫人從京城帶來的，而是來揚州后在城里請的。誰知道，是不是甄家的人??！

那要這么說，是不是夫人和玉兒的身體，也跟這個大夫有關？

他們林府，到底有多少下人，是外面的眼線！！

林如海倒沒有懷疑賈敏。實在是沒有必要。成玉的姨娘，早在生他的時候就死了。成玉生下來就在賈敏膝下養著，又是林府唯一的男丁，賈敏根本沒有必要害成玉。要真想害他，早有一萬個辦法讓他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何必這樣苦熬著留他的小命。

賈敏則又驚又懼。林府竟然已經到了這么危險的境地了么？甄家到底有多大的窟窿，非要置他們一家人于死地不可？

明明，明明自己的母親，和甄家的老太君，當年都一起給當朝皇帝做過乳娘的，自己沒出嫁時，甄家老太君也一向對自己極好，就跟親生的差不多?？稍趺船F在變成了這樣?。【筒幌胂耄浅捎駴]了，林家這偌大的家業，黛玉能守得住嗎？

不，不對??！這件事，說不定，還有自家母親的手筆?。?/p>

怪不得，怪不得呢，自家母親這半年來信來得特別的勤快，一個月恨不得來三四封，還老是跟自己提黛玉和二哥家的寶玉的親事。話里話外的，還老說不是親生的孩子，是養不熟的，說不定將來長大了還會反咬自己一口，便宜了外人，還不如給了自己侄子。

原來，原來是在這里等著她呢。

想也知道，要是成玉沒了，自己夫婦二人肯定大受打擊，說不定都熬不過去，就剩下黛玉一個，還不由著母親他們搓圓搓扁??！甄家也不會再有事，沒人敢再查他們??！

幸好，幸好啊，幸好讓林管家給得著了消息，把這事及時揭穿了??！

她閉了閉眼，心中滿是涼意，和滿滿的痛苦：

母親，母親竟然不顧自己的死活了么？

林如海是何等樣人，賈敏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到了，看賈敏這樣，連忙在長袖下，拉住了她冰涼的小手，還擔心地看著她。

賈敏苦澀地笑了。

算了，她也是個母親呢。她可不能不顧自己孩子的死活。就是熬，她也要熬到黛玉長大成人。絕對不能讓女兒落到母親的手里去??！就連成玉，她也一定要保住??！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喧嘩。原來是成玉的三個奶娘中的兩個，一看床拆了，就偷偷摸摸地想往外面跑，正好被人抓住了。另外還有一個看院子的，一個蒔弄花草的，見勢不妙，直接吊死在了廂房里。

林如海氣得胸脯起伏不定，大聲喝道：“給我查！！給我一個一個地查??！非要把那些同黨，一個個全揪出來！我就不信，只有這五個??！吩咐下去，只要有首舉的，一經查實，賞銀一千兩??！要有知情不報的，一旦被別人咬出來，直接就是二十板子！！”

整個林府，立馬騷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