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再不甘愿，第二天一早，水伯兩口子還是給林家遞了帖子。

賈敏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等人真的來找了，還是非常不舍，恨不得把九如藏起來不讓他們見。

不過她還尚存了些理智，沉著臉見了水嬸，還是把九如叫了出來。

九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興沖沖地剛進了門，就被一個半老的婦人抱在了懷里，哭了起來。要不是她腦海中的記憶告訴她，這是方家的忠仆，還以為自己是碰到拐子了呢。

她木著臉，問道:“嬸嬸，你怎么知道如兒在這里？”

水嬸看到她還記得自己，心里又是激動又是傷心，一邊抹著眼淚給她行了個禮，一邊哽咽道：“我和當家的從海上回來，也是多方打聽，才打聽到了這里。小姐，你受苦了。”說著，她又撥開了九如的頭發，看到了后面脖頸上方的那一小塊兒紅色的胎記，又抱著哭了一場。

哭完，就拉著九如給賈敏跪下磕了幾個響頭，又請賈敏去前面告訴水伯一聲，確實是小姐，然后讓自己帶來的人流水般地把帶來的禮物送了上來。

海商出手，自然非同凡響。

四面人高的玻璃大鏡子，照得人纖毫畢現，背面還是銀子雕就的，上面還有漂亮的西方女神像的浮雕，

成盒的紅藍寶石，黃寶石，碧璽，整盒的珍珠，各有兩大匣子，那珍珠每個都有人的大拇指大，各色的都有，顆顆渾圓無暇，比那些未經雕琢的寶石看著還好看，雖然不能算是東珠，可看著比東珠也不差什么。

兩座三尺高的紅珊瑚盆景兒鮮紅欲滴，連下面的盆兒，也是碧玉所制，珊瑚上面竟然嵌了不少珍珠。

倒是沒有什么成套的首飾，水嬸說自己手里的工匠肯定沒有林家平日里用的手藝好，不如送些寶石，讓林家自己找人鑲嵌。

三十六匹各色的猩猩氈和多羅呢，七八十塊一看就豐厚無比的毛皮，說是從俄國那邊兒來的，熊皮，狐貍皮，貂皮都有，甚至有一張完整無缺，一點瑕疵都沒有的老虎皮，水嬸說這是送給林大人的，讓他墊在書房椅子上最好，特別的防潮保暖，還可防小人作崇。

還有用各色精美的匣子裝著的各種西方的香水兒，水嬸笑著說這是用來抹身體的，是方老爺以前救過一個海外小國的國王，國王送的。不過咱們平日里也不用這個，拿來往衣服上灑上一點兒就能香上一整天，比熏香也不差，沒那么麻煩；

賈敏倒是見過這個，只是打了一瓶兒出來聞了聞，覺得這香味兒，比以前自己見過的要強上不少，香味兒沒有那么沖鼻子，是一種特別復合的香味兒，能聞了好幾個香味兒來，而且一會兒再聞一下，味道又變了。倒是合了她的脾胃。

除了香水，還有外國人用的各色香膏，精油，摻了精油的蠟燭什么的。也裝了滿滿一箱。

水嬸還十分謙遜，說這些不一定有賈敏現在用的好，不過就是玩一玩，圖個新鮮罷了。用來送人也是可以的。

還有平日里用來進上的各種香露，只要一杯水里面加上那么一小茶匙，就香得不得了。要是孩子犯了病不好用茶，喝這個是最好的。

最貼心的，還是給林家帶來的一大箱子珍惜的藥材，手指粗細的人參就有十幾只，還有上年份的雪蓮，黃芪，首烏，石斛，靈芝，每一樣，都不是有錢就能買得到的。光這些藥材，就值好大一筆銀子。

更多的是給孩子們的玩器，方九如甚至在中間看到了一架鋼琴和一把小提琴，還有什么豎琴，孩子玩的八音盒和俄國的那種木頭做的套娃都有好幾個。華容道，九連環，魯班鎖這些自然也不缺。還有些泊來的玩物。也有二三十樣。

還有西方過來的稀罕吃食，像什么各色晶瑩剔透的方形糖果呀，各色各樣的稀奇果干啊，有四大筐。九如甚至在中間看到了跟刺猬一樣的榴蓮。應該還沒成熟，還不算是太臭。

賈敏是在花廳見的水嬸，這些東西一字排開，整個花廳頓時變得光彩奪目了起來。

這份禮，不可謂不厚，就是當做貢品，也是難得的。方家的豪奢，可見一般。

方水伯在前面，也跟林如海下了跪，再三叩謝。

林如海臉也有點黑。看著方家的架勢，這是一定要將九如送回去的。可他和賈敏現在早就把九如當成了林家的福星，又怎么會這么容易就放她走。

他朝林青硯使了個眼色，又寒暄了幾句，就讓林青硯引他出去用飯。

飯是好飯，可水伯的心思，壓根就沒在飯菜上，一個勁兒地朝后院兒的方向瞅。就盼著老婆子把小姐帶出來，他們好回家去呀。

肯定又在收拾行李，可是小姐是光身來的，有什么行李好收拾的，把人帶出來就得了。家里什么都是全的。何必再浪費這個時間。

小姐不在，很多事兒都沒法做。像老爺夫人和大爺雖然尸首還沒找回來，可是衣冠冢總要立一個的。還有家中的生意還要不要繼續，都要小姐回去拿主意。

林青硯一邊給他倒酒，一邊問他：

“水伯，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家小姐在我家過得挺好的，家里上上下下都舍不得她。在我們家里，跟我們小姐少爺也差不多。弟弟我就托大，想問您一句，殺您家老爺太太的兇手，找到了嗎？”

一說起來這個，水伯臉色就灰暗了起來。

他也不傻，能在海上討生活的，有幾個是傻子。可是到現在，不光殺老爺的兇手沒找到，就是去官府報案，也沒人受理。說他沒有證據。說不定是方老爺自己投的海，還拉著老婆孩子一起。

他當時就氣得要吐血，這是人說的話嗎？他們老爺又不缺錢花，怎么會自己投海？這不是胡扯嘛。

雖然這些年來老爺十分相信他，可是還是有些事從來沒同他說過。還說是為他好。可他心里已經隱隱約約地猜出來了幾分。

林青硯這么一問，他就心里犯起嘀咕來。林家這是什么意思？

想替自家出頭？不會，要出頭，早就出頭了。說明害老爺的后臺，林家都惹不起。

但是林家又養了小姐這么久，而且從來沒有在外面找過方家的人。聽林青硯的意思，還對小姐好得不得了。又不像是惹不起的樣子。

他也不露聲色，只把倒滿的酒杯拿了起來，送到唇邊慢慢地啜飲，想看看林青硯接著說什么。

林青硯也不急，等他把酒杯放下，殷勤地把酒杯給倒滿，又給他夾了一筷子菜，才接著說：

“老哥哥，這中間有許多事兒，請恕我不便跟您透露。可您要知道，只要是您家小姐出了這個門兒，會不會繼續有危險，還未可知。再說了，您送來的禮單我也看了，方家還有這么大的家業，您老帶著您家小姐，可不一定能護得住啊。”

這個水伯自然知道。他本來的打算就是，等把小姐接回去，他就把方家的人手糾集起來出海去，大不了在海外那些小島上定居，再也不回來就是了。海外地廣人稀，他就不信，那些追殺小姐的人能追到那里去。

林青硯搖搖頭，勸他：“老哥哥，你想得太簡單了。你應該比我清楚，在海外也不是那么好混的。不說別人，光海盜和倭寇，就夠你們喝上一壺的。以前你們出海容易，是有朝廷的軍船跟著，要是沒有了朝廷，在海外我看也不好支撐下去的。再說了，你家小姐愿不愿意？你家老爺怎么不走這一步？你真的忍心讓你家小姐，跟著你們吃這樣的苦？”

其實要是方九如在這里，聽到水伯的打算，沒準兒她還真的愿意。在海外占島為王，有什么不好？起碼不會有什么人再束縛她。總比一直待在后院兒強吧？

可水伯聽林青硯這么一說，卻動了心。

林青硯這么一說，肯定是林如海給他授過意了。怎么聽著，有點像在給自家拋橄欖枝的意思？

他撿起酒壺，給林青硯滿了一杯，滿臉堆笑：“林大管家，怎么著，林家對我家的生意，有興趣？”

林青硯連忙把他手里的酒壺搶過來，反過來把酒給他倒上，笑瞇瞇道：

“老哥哥，說實話，林家從來沒缺過錢。只是吧，林家缺個干女兒。”

干女兒？這是看上小姐了？

可是為什么啊？

林青硯笑著把九如過來后的一言一行都對水伯講了一遍，特別是覺察出成玉中毒那回子事，間接把林家上上下下都救了的事兒給說了。

“我前兩天還和我們老爺說呢，也不知道您家是怎么教孩子的。九如小姐雖然年紀小，可是怎么能這么聰明呢？竟然還知道，這事兒要偷偷說，還知道找曾嬤嬤，這事過去了，也一點都不居功，現在除了曾嬤嬤，我和老爺，全家上下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事兒是她先看出來的。”

“老哥啊，不是我在您的面前夸九如小姐，我們老爺太太實在是喜歡她，才讓我來開這個口。再說了，您想想，要是真成了我們老爺太太的干女兒，那方家的生意自然能保全，你放心，我們林家不會從中間取上一分一毫，將來都是九如小姐的嫁妝。將來九如小姐的嫁娶，我們老爺太太也能說上話，這是兩好合一好的事兒。您老要不，想想？”

水伯忍不住琢磨起來。

事兒當然是好事，好得不得了的好事兒。就是老爺在世，遇到這樣的好事兒也不會不答應。就是這事兒，肯定要跟小姐當面商量一下。

唉，小姐到底是遭了大罪。以前就是個孩子，沒心沒肺的，這兩個月，沒人在身邊，倒是一下子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