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天牢里現在人滿為患,可是皇帝下了令,讓太醫一定要保住賈母的命,關押她的牢房還是單人獨間,處在牢房的最里面一間,屋里床榻桌椅俱全。算是給她保留這最后的一點兒體面。
賈敏跟著靈初一路向下,觸耳所及,都是不絕于耳的呻吟,連北靜太妃,北靜王妃,南安太妃,南安王妃,都在里面,只不過一個個蓬頭垢面,衣著破爛,看著跟沒了魂兒一樣。
她們除了呻吟,倒是也沒有什么歇斯底里的行為。畢竟都是體面過的,無論如何,也要保住自己最后的這一點兒體面。
只有王子騰夫人,看到賈敏跟著靈初過來,猛地撲到了牢門上,大呼:“敏妹妹,敏妹妹!!”
王子騰夫人姓史,論起來,也算是賈敏的遠房表姐。賈敏不自由地走了過去。
王子騰夫人看她過來,連忙往手心里吐了兩口唾沫,胡亂抹了一把臉,還把自己亂糟糟的發髻胡亂扯了扯,臉上滿是討好的笑,趴在木柵上沖賈敏哀求道:
“敏妹妹,我也不為我自己求情。家里爺兒們的決定,我也做不了主,不過,你能不能看在咱們小時候的情份上,把我家熙鸞給救出去?還有熙鳳,要是能救,也幫我救出去吧?她們可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兒,跟這件事兒一點關系都沒有的。”
“求求你敏妹妹,要是能救她們一條性命,我下輩子給你當牛做馬!!敏妹妹,我真的不知道能求誰救救她們了!!”
“哪怕把她們官賣也成,為奴為婢也成,即使是讓她們當官妓,我也認了!!只要能讓她們多活上幾年!!敏妹妹,她們還小呀!!”
她說著說著,竟然趴在地上,朝著賈敏和靈初磕起了響頭來。沒幾下,就把頭磕破了,鮮血流了一臉。
王熙鳳和王熙鸞早就爬了過來,抱著史夫人的身體哀哀痛哭起來。特別是王熙鳳,怎么也沒想到,到了這個地步,嬸娘竟然還記得連同自己一起求情。她就算是死,也不能報答嬸娘的這片慈母之心。
賈敏嘴唇張了張,卻還是從這娘兒仨個的面前掠了過去。
私情,怎么強得過國法。即使她們是無辜的,可是她敢斷言,她們也不是全然無知。
別說她心狠,這種謀逆的大罪,誰也救不了她們。何況,自己還有自己的孩子要顧。
她跟著靈初一路向前走,越往里越黑,大熱的天兒,竟然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靈初摸了摸她的手,連忙把自己身上披著的外衣解了下來,披在了她的身上。
兩人一路行來,終于到了關著賈母的牢房。
賈敏和靈初剛剛站在牢房前,賈母就猛地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看著賈敏。
賈母雖然這幾天沒斷了醫藥,皇帝甚至不惜天材地寶,也讓人要保住她的一條命。可是她卻一下子老了許多,感覺身上的肉都一下子沒了,就剩下了一張皮包著骨頭。配著臉上兩道嚇人的目光,看著賈敏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賈敏并沒有空手來,帶了一個大食盒和一個大包袱。都由靈初帶來的兩個小太監提著。
靈初讓看守打開了牢門,陪著賈敏一起走了進去。
到底是親娘,賈敏也不說別的,只是把自己帶來的食盒打開,一樣一樣往外端菜。
菜都是賈母素日里喜歡的,基本上都是葷食,牛乳蒸羊羔、酒釀清蒸鴨子、胭脂鵝脯、奶油松瓤卷酥、酸筍雞皮湯、糟鵝掌鴨信、火腿燉肘子,當然,還有茄鲞和炸鵪鶉。還有一壺燙過的好惠泉酒。
她一邊布菜,一邊絮絮叨叨:“母親,那邊包袱里,我給您帶了一件大紅猩猩氈的斗篷,這地兒濕潮,要是晚上冷了,您就往身上蓋一蓋。包袱還有兩個攢盒,里面是各色干果子,還有些耐得住放的點心。您要是餓了,就墊上一墊。我跟這邊牢頭兒已經說過了,也使了錢,有什么要用的,你就只管跟他們交代就是了。”
賈母也不廢話,抄起筷子就吃,直到吃了七八分飽才停了下來,嘶啞著聲音對面前的親生女兒和親兒媳問道:“老大呢,怎么不來看我?”
“政兒和珠兒如何了?宮里的娘娘呢?有沒有出什么事?”
賈敏要回答,卻被靈初扯了一下。
她本來就不喜歡賈母,現在就更不喜歡她了。冷哼了一聲道:
“老太太,你都到這地步了,再來問恩侯,是不是晚了點兒?”
“別說恩侯不來看你,是我不讓他來!!他也忙,那么些人家,一個個抄家都忙不完。”
“我今天跟著敏兒一起來,就是想問問你,別人倒罷了,探春你是怎么下得去手的!!又害死了一個孫女兒,您老的心里,真的一點兒也不會疼?”
“您老的心里,是不是只有政老二和那王氏一家子,才是您老人家的心頭肉,剩下的兒孫,是死是活,是不是都是和您老一點關系都沒有!!”
這也是靈初和賈敏怎么都想不明白的事兒。要說賈赦的兒女,賈母是恨屋及烏,可是探春和賈環,也是賈政的兒女啊。
賈母嗤笑一聲:“只要不是正房嫡出的,就跟奴仆有什么區別!!”
“敏兒你難道忘了,當年你父親在外面兒帶兵打仗時,房里也從來沒斷過人。可是那些生下來的庶子庶女,有一個活下來的嗎?。”
“可惜我生的兒女,包括我的兒媳,一個個都是心慈手軟的。沒有一個像我的。倒是靈初公主你還像我幾分,起碼這幾年老大一個房里人敢收。”
“那些都是孽種!百死也不足惜!!”
靈初居然莫名的覺得,賈母說的也不是全然無禮。
賈母說完了這些話,就低頭接著吃菜喝酒,不再說一句話。只在賈敏和靈初要走的時候,才托他們看顧一下賈政和賈珠。
她說了也就罷了。至于這姑嫂兩個到底會不會真的去做,她并不在意。到了這地步,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