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還是如往常一般,銀朱搬出一堆亂七八糟的顏料,讓蘇小莫逐個辨別,并且配出自己規(guī)定的顏色。
蘇小莫雖不擅長畫畫,但是對顏色的感知是很敏銳的。很快就辨別完了所有的瓶瓶罐罐,并且飛快調(diào)出了銀朱定好的幾種顏色。
饒是銀朱自己,都很佩服蘇小莫在這方面的天賦:“可惜你不愛畫畫,不然高低也能成個名家的。”
“不了不了,說真的,我胸中無丘壑,畫出來的東西,沒人欣賞的。我自己也看不大下去。哈哈哈。”
“也是,你不用強(qiáng)迫自己喜歡或者不喜歡,多好啊。”
聽著這話里多少有些灰敗之意,蘇小莫不由問道:“銀朱老師,遇到什么事了嗎?”
“你知道我今年多少歲了嗎?”
“啊?”話題跳轉(zhuǎn)這么快的嗎?
“我快二十五了。今年,樓里要評選新的銀朱了……”
“新的……銀朱……”
“總有新人換舊人……我也要退居幕后,真正做一個教導(dǎo)女先生了。”銀朱苦笑,卻一直盯著房里最顯眼位置掛著的那副畫。
畫上阡陌縱橫,房屋倒塌。大段大段的籬笆零落凋敝,卻偏偏在最破敗的籬落下,開出了一捧銀朱色的野花。
說是野花,其實蘇小莫認(rèn)得,那是虞美人。現(xiàn)實生活中,是有些城市甚至?xí)N在路邊的裝飾花。
銀朱就那么看著,眼里卻彌漫著無盡的柔情:“我終于快要去陪她了。”
陪誰?虞美人嗎?
蘇小莫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也禮貌性沒有追問下去。
晚間跟隨香說起這件事,沒想到她知道得倒是比蘇小莫多一些:“我早前聽銀朱老師的侍女提起過,說銀朱老師在樓里最好的朋友,就是那個制香的籬落姑娘。只是籬落姑娘比她大了兩歲,如今早就隱退教導(dǎo)女孩子們?nèi)チ恕!?/p>
“制香愛香之人,不知道那種跟朋友咫尺天涯卻不得見的生活會不會寂寞……”
“姑娘,想是最近有點閑?都開始悲春傷秋了?”
樓里氣氛微妙,樓外風(fēng)云變幻。
兵部也開始換血了。
原兵部司顧郎中顧廷鋒,也就是如今有事沒事就纏著阿姊來逛暮色鋪子的顧乾他爹,擢升為兵部侍郎,原兵部尚書告老還鄉(xiāng)。
大家都以為付夫人他爹,能從侍郎一職升上去做尚書,可旨意卻遲遲不下,天子好似忘了這件事一般,再也沒提。
付郎中有些心慌了。若是老丈人再升不上去,那么顧家就是兵部的新貴。這個原本一把年紀(jì)的顧侍郎,當(dāng)年只能跟自己平起平坐,想必心里是不太高興的。如今突然成了自己上官,自己心里也不太好受。可怕就怕,到時不止心里難受……
想到這里,付辛仁好似已經(jīng)看到了老丈人沒有了出頭之日,完全沉浸在了自己將要被顧家打壓的驚慌中。
付夫人眼看夫君這幾日都吃不好睡不好,于是開解他:“夫君不必過于憂慮,父親如今還是侍郎。且不說顧家不一定會打壓你,就算真的會,我父親還在,總不會太過分。”
“你一個婦道人家,你懂什么?岳丈升任尚書的旨意到如今都還沒下,那就是圣上不打算提了。這個節(jié)骨眼上,又提了他姓顧的做侍郎,是什么意思?你還看不懂嗎?這是要姓顧的做尚書啊!”
“就算圣上真是這個意思,那顧大人也不可能現(xiàn)在就升任正三品尚書,畢竟他就算是侍郎,也同我父親一樣是正四品下。”
“呵,你也知道岳丈只是正四品下啊。”
“付辛仁你什么意思?你現(xiàn)在是覺得我言家的門楣配不上你了嗎?”
“不敢!”付辛仁丟下這句冷冰冰的話,甩手走人了。
不行,他得想辦法,籠絡(luò)一下自己的上官。
對了,顧家好像有個千金,今年好像十八了!
這般年紀(jì),還沒說親,這不就是自己的好機(jī)會嗎?
聽聞顧家小姐甚愛騎射,付辛仁投其所好,假裝不經(jīng)意偶遇了好幾次。
蘇小莫聽顧乾小嘴叭叭個不停,總算是聽懂了這其中的玄機(jī),于是轉(zhuǎn)身問當(dāng)事人:“顧姐姐怎么看?”
“怎么看?我騎著馬看唄。雖然他出身軍營,騎射確實不錯,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不知他家是不是沒有鏡子,他都不看看自己多大歲數(shù)了。三十好幾的人了,比我爹也只差幾歲,虧他想得出來!”
采薇也在旁邊接話:“他的招數(shù)雖然老套又下流,但是成功過啊。所以他想復(fù)刻一下,也很正常。”
這話說得,連站在門口的華大都聽笑了。
蘇小莫接話:“諾,這就是路徑依賴了。哎,你們說,若是付夫人知道這件事,她會怎么做?”
“不好說哦,她現(xiàn)在畢竟有了個兒子……我跟她也只有當(dāng)年那一面之緣,說不上了解。”采薇聳肩。
顧姐姐攤手:“我跟她也是有年齡差的。當(dāng)初她混官家小姐圈子的時候,我還在騎木馬呢。”
“哎,正好前幾天她差人來續(xù)定了唇脂和香膏,你們說,若是我們送貨時告訴她這件事……”
“你看熱鬧不嫌事大啊?”
“正有此意!對了,顧姐姐,伯父升職,你們不搬到京城里去嗎?”
“暫時不了,小弟也打算參加今年的鄉(xiāng)試,等他考完再說吧。”
蘇小莫看了一眼長期跟書院告假泡在自己鋪子里的顧乾,挑了挑眉,這也看不出來備考的樣子啊。
最終,采薇以蘇小莫作為官家千金并不適合做這種不入流的事為由,主動請纓。
蘇小莫沒有反對,畢竟算起來,沒有人比采薇更想要看付府的熱鬧了。
第二天,采薇果然帶著唇脂香膏和爆炸性消息就去了付府。她甚至小心謹(jǐn)慎地讓門房叫出了付夫人的侍女才把消息告知。
侍女拿了東西,得了消息,手忙腳亂地跑進(jìn)了內(nèi)院正房。
付夫人一聽,倒是出奇的淡定。
侍女氣鼓鼓的:“想是那采薇見不得夫人好,刻意來挑撥你們夫妻關(guān)系來了。”
“我不認(rèn)為采薇是這樣的人,也不能用惡意去揣度別人的心思。這樣吧,你去,同母親身邊的姑姑提一提此事,就說我不好出面,讓姑姑務(wù)必打聽出個確切的消息。對了,讓母親知道也無妨。去吧。”
幾天過后,消息傳回,果然就是他付辛仁有了二心。可是好端端的,提和離,沒有正當(dāng)理由,一時陷入了困境。
恰巧這時,侍女在邊上碎嘴子:“雖然姑爺言行有失。那采薇未必就安了好心,我看她就是想看熱鬧!”
“對啊,采薇!”言氏一拍大腿,命人套車出門。
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到暮色鋪子,恰巧采薇和顧小姐都在。
蘇小莫在邊上看得兩眼冒星星,哇哦,修羅場修羅場!
結(jié)果,蘇小莫期待的修羅場并沒有出現(xiàn)。
三個女人心平氣和的,把事情商量好了。
付夫人想要和離,不止是差一個合適的理由,她還需要這個理由充分強(qiáng)勢,能讓她把孩子帶走。
這就有些難了。采薇是愛莫能助的,不過顧家小姐主動提出,她可以幫這個忙:“大不了就放出風(fēng)聲說我要議親,對男方那邊要求頗為苛刻罷了。我就不信他姓付的不上鉤。”
門口的華大微微挑了挑眉。
蘇小莫拍手:“有道理,好辦法啊!”
付夫人卻一口回絕:“不行!這是我的事,怎好讓顧小姐跟著賠了名聲?”
“名聲算個啥?能有你未來的人生重要嗎?”
“話不是這么說。若是我自己的名聲,不要也無妨。但是顧小姐被那廝騷擾在前,又要為我壞名聲在后,這怎么行?”
“那這樣,我去請飛花樓的姐姐們幫忙傳這個議親的謠言。等你事情解決之后,再讓顧家出面說要追究飛花樓的責(zé)任,這時候姐姐們出來道個歉也就算了。”
“飛花樓的姑娘又怎么肯?”
“嗯,我覺得她們會愿意的。雖然是有些對不住她們,但如果說能幫一個女子跳出火坑,我覺得她們會是第一批站出來的人。”
“那若是能成,我言如玉,愿粉身以報她們!”
采薇若有所思:“辦法是沒問題,可是飛花樓的東家知道了,會愿意嗎?這可有損他們樓里的聲譽(yù)啊。”
“呸,飛花樓這種吃人的地方,還有個屁的聲譽(yù)!不過你確實提醒了我,萬一東家撒氣到姐姐們身上,到底不好。有什么辦法能說服他呢?”
一直在門口盯著蘇小莫的華大開了口:“萬一那東家有一顆解救女子出水火的熱心腸呢?”
“他有這玩意兒,就不會有飛花樓了。”
“他要是沒這玩意兒,才不會有飛花樓呢。”
“算了,我想了想,還是不能讓飛花樓的姐姐們出面?zhèn)鳎覀冏约簜靼桑綍r候栽贓到飛花樓頭上。就算東家不愿意,也查不到姐姐們。等議親的事后邊變成以訛傳訛,也就無傷大雅了。如何?”
除了門口的華大還在意味不明地看著蘇小莫,她剛剛的提議得到了鋪子里所有人的認(rèn)可。
“好,那就各司其職,拯救言姐姐計劃,開工!”
計劃實施起來,比想象中還要順利。謠言甚至都還沒咋大面積鋪開,付辛仁就知道了顧家小姐要議親的事。當(dāng)晚回府就自己跟言氏提了和離。言氏怕自己表現(xiàn)得太明顯,反而還是一副泫然欲泣不愿離開的樣子,就連付辛仁幾次三番說言家的門楣無法幫襯自己,她都沒有還口。甚至付辛仁說言老爺子無能力無魄力,只能一輩子屈居人下這種話,言氏都忍了下來。
另一邊,顧家小姐依然在馬場搞騎射搞得不亦樂乎,甚至還在看到付辛仁的時候偶爾對他笑一笑。
自信心爆棚的付辛仁心里覺得穩(wěn)了,甚至已經(jīng)開始琢磨著提親的事了。
既然要提親,那就要盡快解決家里的妻兒。這一次,付辛仁再次提出和離,言如玉沒有反對。
和離一事,言家早有準(zhǔn)備,很快請齊了宗族耆老,簽了和離書,搬上嫁妝,接上言如玉和孩子,浩浩蕩蕩跑得飛快。
付辛仁找媒婆之際,突然聽聞顧家夫人當(dāng)街大罵飛花樓傳播謠言,甚至飛花樓里的管事媽媽還真的出來道了歉。
議親之事,子虛烏有,付辛仁竹籃打水一場空。
哦不是一場空,京城那邊傳來了調(diào)令,付辛仁要去帶兵巡察邊境了。
同調(diào)令一起傳來的,還有言侍郎的升職令——擢升為兵部尚書。
付辛仁氣得一口鮮血噴涌而出,拖著病體,去了邊境。
一切好像塵埃落定,但蘇小莫卻還有好些不解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