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車駕未到,侍衛(wèi)們先來封了道,戒了嚴(yán),清了街。
姑娘們飛快從各自的崗位躲到了后院,而本來在廂房看她們干活兒的蘇小莫忙跑到門邊張望,剛巧就看見太子在下馬車。
太子的車架和儀仗,直接把排面拉到滿;加上太子一身華服,上面刺繡用的金線晃眼得很,于是蘇小莫沒有上前迎接,反而退到了鋪?zhàn)永铩?/p>
太子眼看著門邊那一角裙邊,消失不見,不由得啞然失笑,自己進(jìn)了門去。身邊的侍衛(wèi)把花媽媽也趕走了,乖乖站在了各個門邊警戒著。
“看見你了,躲什么躲?”
蘇小莫矮身福了福:“喲,太子殿下!臣女失迎!”
看著蘇小莫的禮貌假笑,太子太陽穴直跳。
“要不你還是叫我哥哥吧。”
“喲,臣女何德何能,何種身份,敢跟太子殿下稱兄道弟?太子殿下折煞臣女了。”
“蘇小莫!”
“哎,好嘞,太子哥哥。您都沒有自稱‘孤’了,我自然是要給臺階就下的。哪兒敢蹬鼻子上臉啊,開個玩笑嘛。”
蘇小莫一邊笑嘻嘻地討好著,一邊抬頭認(rèn)真看太子的臉和裝扮。
他今天排面鋪得大,穿著越低調(diào)得緊。只一身簡單的錦緞墨綠色圓領(lǐng)長袍,外面罩了一層透明的紗衣。腰間束著一條金線刺繡的腰帶,掛著叮叮當(dāng)當(dāng)好幾個玉佩墜子香囊之類的。腳上是一雙皮靴,手里慢悠悠搖著一柄玉骨扇。此刻正瞇起眼睛,鼻梁高挺,嘴唇單薄,是一個危險又神秘的富貴閑人模樣。
蘇小莫越發(fā)討好了:“太子哥哥,有什么需要的?小妹我可以給您介紹啊。”
“你讓我來拿謝禮,難不成還要跟我要錢?”
“嗨,瞧我這腦子。太子哥哥稍等,我馬上去拿。”
很快,蘇小莫就拿著一個三足酒樽從柜臺后面轉(zhuǎn)出來了。
“這是……”
“給太子哥哥的謝禮啊。”
“陶瓷酒樽?就這?”
“太子哥哥你看,這個酒樽是有蓋子的。”
“誰家酒樽會有蓋子啊?哎?這里面裝的是什么?檀香的味道……”
“嗯,這是我親手給太子哥哥制的檀香香膏。”
“男子用什么香膏?”太子有些不屑。
“那你怎么還掛著幾個香囊?哦,香囊能掛,香膏就不能用啦?抹在手腕處,脖頸處,還沒你這些個香囊顯眼呢。”
太子無言以對,于是岔開話題:“我知道,你的鋪?zhàn)永铮须僦街愀嘀惖模加忻郑俏疫@個叫什么?”
“檀郎唾。”
“檀郎唾?有什么說法嗎?我怎么沒聽過?”
蘇小莫開口道:“有個亡國的君主,曾經(jīng)寫了一首詞。‘曉妝初過,沈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羅袖裛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因?yàn)檫@是檀香嘛,我就取了這個名兒。”
“亡國之君的詞,你也敢用在我身上?何況這種男女歡情的濃詞艷賦,也不該出自你口!”太子似乎很生氣,一把奪過蘇小莫手里的酒樽盒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蘇小莫愣在原地,腹誹著:真難伺候啊,人說伴君如伴虎,誠不我欺!
蘇小莫一邊感嘆自己那個陶瓷酒樽可花錢了,一邊去后院又把人全都叫出來了。
沒想到的是,暮色胭脂鋪,因?yàn)樘拥鸟{臨,生意好到爆炸。
東宮里,太子耳尖緋紅,拿著那小盒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什么話,她都敢說出口,真是一點(diǎn)不知羞!”
鋪?zhàn)舆M(jìn)入正軌,蘇小莫終于有空來改造家里男仆們的著裝啦。
經(jīng)蘇小莫修改過后,雖然還是長袍,但是在下擺的兩側(cè)開了叉,袍子也從及踝改短到膝下,里面套上小腳褲和布鞋,又輕快又方便。
后來家里的小廝,穿著這種改良后的衣裳幫忙送貨,不經(jīng)意間,掀起了整個京城里仆從衣著的改革。
這日,恰逢鋪?zhàn)有菹ⅲK小莫坐在亭子里悠閑喝茶,聽見幾個小廝坐在廊下閑話。
都是些半大小子,府里平時也要求不嚴(yán),他們閑話時也就沒個遮攔。
“你們發(fā)現(xiàn)了嗎,這京城里的仆從們,都穿著跟我們差不多的衣裳呢。”
“我知道,我知道,我還知道最開始學(xué)我們的,就是顧侍郎府里。”
“哎,他們府跟咱們府里交好,自然也是有樣學(xué)樣,很正常吧。”
“那怎么別的府里也學(xué)起來了?就是些學(xué)人精。”
“姑娘給我們設(shè)計的這個衣裳,確實(shí)方便啊,也難怪他們學(xué)。”
“說到方便,我想起一個事兒。我老家不是城外柳樹村兒的嘛,我在村兒里,見過比這個還要簡潔便利的衣裳呢。”
“哦,什么樣子的衣裳啊?”
“說來奇怪,那人我原先在村里沒見過,就某一天突然出現(xiàn)的。聽村正說,村里戶籍文牒里都找不到他的姓名呢。”
“哎呀,你快說那是什么樣的衣裳啊。誰要聽你那些!”
“就,奇奇怪怪的。也是個圓領(lǐng),但是個短袍,可沒有扣子,那袖子也短,只到這里。”那人還在自己的大臂中間位置比劃了一下。
“還有這種短袍嗎?”剩下幾人都很奇怪。
蘇小莫微微皺眉,仔細(xì)聽著。
“那下半截穿了個啥?”
“那下半截更是奇怪。是一條長褲,但是襠部既不是圍襠也不是合襠,而是挨著大腿根子分開的襠,我看著都不知道他怎么上茅房!”
幾人哈哈大笑起來。
“還有啊,那褲子的面料,我瞅著像棉布,但是又比棉布挺括一些。顏色也奇怪,竟是我說不出來的一種藍(lán)色。那人也是可憐,估摸著逃難來的,那褲子膝蓋處還破了……”
蘇小莫挑眉,T恤衫,破洞牛仔褲,沒有戶籍,突然出現(xiàn),柳樹村兒。
這是另一個穿越者,而且應(yīng)該是身穿。
蘇小莫再也坐不住,飛快出了中庭,一頭鉆進(jìn)書房,很好,蘇添選外出公務(wù)去了,不在家。
蘇小莫一拍腦袋,昏頭了,忘了這事兒。
到了晚間,蘇添選倒是比蘇清塵先到家。
蘇小莫拉著蘇添選就直接問:“爹爹,就你所知,歷史上有沒有出現(xiàn)過兩個奇人的情況?”
“兩個?”蘇添選想了想,然后堅定搖頭,“不曾。”
“那就奇怪了。”
“莫兒,怎么了?”
“爹爹,我實(shí)話告訴你吧。我雖生在此世,但體內(nèi)是異世之魂。今天聽小廝們閑話,我覺得,這個世上應(yīng)該還有一個異世之人。如果沒猜錯的話,他甚至跟我靈魂的時代是差不多的。”
“那莫兒你可打聽了這人的底細(xì)?”
“問過小廝了,當(dāng)時他年紀(jì)小,都沒問過人家姓名。但是記得此人出現(xiàn)在京城外的柳樹村,由于服飾怪異,應(yīng)該很多人記得。我想……”
“我知道了。我在戶部,這事我安排去查就是,你別操心了。對了,莫兒,你怎么沒等清塵回來了一并告訴他?”
“爹爹你也忙昏頭了,哥哥還有幾天就春闈了,可不敢這個時候打擾他。等他考完,我自己告訴他就是了,不會瞞他的。”
蘇添選笑著揉了揉蘇小莫頭上的小發(fā)髻:“不管你是哪個世間的靈魂,我們都是一家人。”
“嗯,一直都是。”
第二天,蘇小莫偷偷把花媽媽拉到一邊:“花姨,從今日起,但凡進(jìn)店的人里,有認(rèn)出我們店里最常用的這個字體的,你務(wù)必將人留住,第一時間通知我。”
“姑娘,那這字體叫什么?知道的人多嗎?”
“瘦金體,知道這個名字的,也只有我身邊的隨香趁燭,還有個太子殿下,我哥哥都不知道。一定記得啊,這事兒很重要。”
第三天,同樣的消息,在渝州城的采薇也收到了。
二月初九這天,一家人將蘇清塵送到考院,參加春闈。
回府后,蘇添選留下了蘇小莫,告訴她一個不算太好的消息:“我派人去查訪過了。村里確實(shí)很多人記得這件事。村正還問過這人的籍貫姓名年齡,說是邊境逃難來的,算起來今年大概十三歲了,一個半大小子,名叫杜夜楓……”
蘇小莫愣了一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爹爹,你再說一遍,叫什么?”
“叫杜夜楓。村正說這孩子無父無母的,也沒有生活來源,也沒有留在他們村。走的時候,村正還拿了一套家里孩子的舊衣給他,后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若他真是異世之人,這除了服飾,還有什么地方能辨別出來他嗎?若是沒有了,只怕再不好找。”
其實(shí)后面蘇添選還說了什么,蘇小莫一個字都沒聽進(jìn)去,單單那一個名字,就足以讓她失去語言能力。
杜夜楓,是同名同姓嗎?還是說,真的就是自己認(rèn)識的那個人?
不,不可能,歷來穿越都是在生死一線的時候觸發(fā)的,他一個最討厭別人尋死覓活的人,肯定不會是他!且這個杜夜楓穿過來是小孩子,又是身穿,跟他年齡也對不上。
蘇小莫緩了緩,似乎松了一口氣:“還有頭發(fā),他應(yīng)該是很短很短的頭發(fā)。”
“那也不行了,這都幾年過去了,頭發(fā)肯定早就長長了。”
蘇小莫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后笑了笑:“那就隨緣吧,能不能遇到,都是天意。”
當(dāng)天晚上,蘇小莫就做了一個夢。
夢里自己還在前世,拖著小行李箱,腳步沉重地走向檢票口。然后突然就站立轉(zhuǎn)身,撲進(jìn)了一個人的懷里,甕聲甕氣地在說:“我等你娶我。不管大風(fēng)大浪,不管前途艱險,你不許食言。”
場景轉(zhuǎn)換,時間來到了自己安靜死去的那一年。束河的街道上,一臉疲憊的杜夜楓笑著在跟自己介紹:“這是我媳婦兒……這是我女兒……”
蘇小莫猛然驚醒,上一世自己放在心里十年之久的人,這一世難道真的還能遇見?
再也睡不著,蘇小莫一起身,旁邊小榻上的蘇錦屏也立馬坐了起來:“姐姐……”
“沒事,我睡不著,起來坐一坐。”
“做噩夢了嗎?”
蘇小莫竟一時語塞,這夢算不上噩夢吧,但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夢。
蘇小莫走到蘇錦屏的小榻邊坐下,笑著開口:“一個平常的夢罷了。”
“姐姐可以跟我說說嗎?”
“夢里,我早已長大成人,卻一廂情愿愛上了一個男人……”
……
“姐姐,我們一定要愛上男人,一定要嫁人嗎?”
“那倒不是。愛與不愛一個人,都是人生的一段經(jīng)歷而已。經(jīng)歷嘛,可以有,也可以沒有,是不是?”
“姐姐,你將來不要愛上別人。你看你現(xiàn)在,有我們一起,多好啊。”
“對呀,有你們,在一起,就夠好啦。睡吧,我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