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杜夜楓順利到達邊境,卻因為沒有戰事,也不是征兵的時節,只能一邊找活兒干一邊苦練武藝。
等春季征兵開始,他順利入伍,好巧不巧,就在付辛仁麾下做巡防。
付辛仁這些年,一直沒有等到京城的調令,只能窩在邊境這種荒涼的地方,自覺才能無處施展,一邊瘋狂斂財,一邊怨天尤人,早已不是當初一腔熱血征戰沙場的模樣,對待下屬也是無比嚴苛的無情打壓。
杜夜楓深受其害。
一天又一天的巡邏,沒有練過兵,也沒有去過邊境線,只日復一日在邊城附近轉悠,守著付辛仁的一畝三分地,既沒有為國也沒有為民。
蘇添選的賦稅改革,也沒有在這里推行。付辛仁制下的苛捐雜稅猛如虎,老百姓民不聊生苦無邊。在沒有戰事的情況下,百姓們都食不果腹,個個餓得面黃肌瘦,勞動能力也十分低下。
杜夜楓進軍營安頓好以后,便想著給京城的蘇小莫寫信。可惜他并不知道,他的書信,全都沒有寄出去,只以為蘇小莫忙什么事情而忘了回信給自己。
一直到在軍營發現了不對勁,杜夜楓才反應過來,付辛仁是把這個小小的邊城,當成了自己的領地,在這里,他儼然就是一個土皇帝。
杜夜楓不忿,依然堅持著寫信,想要告訴蘇小莫,他在這里的所見所聞。
也正是這封根本寄不出去的信件,成為了杜夜楓噩夢的來源。
一開始只是讓他值夜,后來就變成了他一個人長期穩定的值夜,再沒有人輪到這個活兒。
邊城苦寒,白天烈日高照,沒有樹蔭綠洲遮擋,到了夜間卻是氣溫驟降,風夾帶著沙子,刮得臉上生疼。
等天亮下了值,也不給時間休息,一直被安排著做一些辛苦的事。最臟亂的地界,巡邏小隊里永遠都有杜夜楓。好吃好喝的時候,卻怎么也輪不到他。
杜夜楓心下奇怪,自己怎么就突然被針對了。
私下里找過隊長詢問,隊長帶著全隊的人,對著他拳打腳踢了一頓,末了說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不該說的別說,不該問的別問。你自找的。”
全身散了架一般的疼,鼻青臉腫卻沒有傷到要害的杜夜楓,還是要繼續值夜吹冷風。
杜夜楓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說錯了什么,明明在軍營里,根本就沒人搭理自己啊。
夜晚的寒風,吹得傷處都變得麻木,腦子卻格外清晰了起來。
蘇小莫為什么一直沒有回信?是不是自己的信她從來沒有收到過?那信去了哪里?
原來,書信的內容,就是自己被針對的原因。
杜夜楓苦笑不已。
自己前世,也算是見過部隊里對付新兵的法子,可自己現在遭遇的,還是出乎了意料之外。
杜夜楓想不到辦法幫自己脫離這個困境,只能一天一天熬著,生不如死。
白天照例吃不飽,干著沉重的活兒,晚上還是要值夜,偶爾還要被打一頓,被淋尿,被吐口水。
這樣豬狗不如的生活,讓杜夜楓有些絕望了。
活下來都成問題,又要怎樣從付辛仁的手里做出成就,又要怎樣才能光明正大迎娶小莫?
杜夜楓熬了三個月,感覺自己快熬不下去的時候,終于看到了一絲轉機。
朝廷發放的軍餉和物資,到了。
杜夜楓早已沒有了強健的身體,走路都快沒有力氣,但還是堅持著,一步一停地,來到了付辛仁的府邸前。
被打壓得快要堅持不住的杜夜楓,顧不得什么傲氣,什么尊嚴,他跪倒在門前,說一句話,磕一次頭,他要活下去!
“屬下求見付郎中,愿呈上討要軍餉物資之良策……”
“屬下求見付郎中,愿呈上討要軍餉物資之良策……”
“屬下求見付郎中,愿呈上討要軍餉物資之良策……”
原本還在罵罵咧咧驅趕杜夜楓的守衛,不知何時退到了一邊,那沉重的府門,緩緩打開了。
蘇小莫在出發前,就已經看過大夏國的輿圖。這里的河流山川,城池區劃,跟前世完全不同,自己那忘得所剩無幾的地理知識,也完全派不上用場,一路上都只能將隨遇而安貫徹到底。
京城位置偏北,蘇家一行人幾乎是一路南下的。
大概走了將近一個月,眼看著車外的風景漸漸不同,落盞大呼小叫地在蘇小莫耳邊聒噪。
“姑娘姑娘,你看,那是什么?”
“那是甘蔗。”
“做什么用的啊?可以吃嗎?”
“可以吃啊,甜絲絲的,就是渣有點多。鋪子里賣的紅糖,就是用它的汁水熬出來的。”
“那姑娘,這個又是什么?”
“這是紅薯。”
哎,等等,怎么會有紅薯呢?
也不管落盞還在追問能不能吃的問題了,蘇小莫立刻讓車夫停下了馬車。
蘇添選也跟著下來了:“莫兒可是發現了什么?”
蘇小莫指著路邊雜草堆里瘦弱的紅薯藤蔓:“爹爹可見過這個東西?”
蘇添選看著藤蔓上心形的葉子搖了搖頭:“不曾見過。”
“那娘親呢,娘親見過嗎?”
蘇夫人緊隨其后下車過來,聽見蘇小莫在問,于是探頭看了一眼,也搖頭。
“爹爹,讓家里隨行的人把這個東西連根挖出來,我要帶走。務必要保證根部的完整!”
蘇添選安排了人手,回到了馬車上。
“莫兒,你這鄭重其事的樣子,好像是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啊。”
蘇小莫激動得抓住蘇添選的手:“爹爹,真的是了不得的東西!它容易成活,產量也高,新鮮的葉子可以食用,地下的塊狀根也可以食用。若是能推廣出來,農人們家里的余糧就能更多,餓死的人就會更少!”
蘇添選也激動起來:“莫兒說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這東西,我們叫做紅薯,也可以叫做番薯,生的可以吃,煮熟了也可以吃,吃不完的還可以做粉,好吃而且能飽腹!”
“那這么說,要是能推廣,就太好了。”
“可是我不明白,這東西為什么會出現,照理說,時間還沒到啊……”蘇小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腦袋,“爹爹,這邊是不是快靠海了?”
“你看過輿圖就忘了……是快靠海了,這邊的百姓,苦啊……”
“這是怎么說?”
“海邊多是打漁為生,土地也不適合種植什么作物。打漁嘛,看天吃飯,一不小心還容易把命搭進去。雖然沒有海寇滋擾,但是收成不好,只夠家里人糊口,連跟人換點小米面粉都很難做到。”
蘇小莫腦子都懵了,海邊的人,是沒有主食的嗎?
“那他們為什么不搬走,去別的地方換一種生活也行啊。”
“你這孩子,還有些天真。他們祖祖輩輩,世代相傳的,也只有一門打漁的手藝。搬走了,靠什么吃飯?他們哪里懂種地啊……”
“所以爹爹,只改革賦稅是不夠的,對嗎?我們還要多教會他們求生的本事,是不是?”
“說是這樣說,但是,如何教,誰來教,教什么?你想過嗎?”
蘇小莫語塞了。自己當初一句“賦稅不合理”,蘇添選就忙了這些年,到現在都還在驗收成果的階段。現在自己又說這些,無疑是更浩大的工程,更難推行的事。
想著想著,蘇小莫低下了頭。
蘇添選拍拍蘇小莫的肩:“莫兒的想法是好的。也許現在實現不了,將來,總有一天,人們不只有一種生存的手段,而是能掌握很多種求生的技能。所以莫兒,有一顆為百姓的心,是好的。有想法,也是好的。先有想法,后面才會有一步一步實現的辦法嘛,你說是不是啊?”
蘇小莫感受到來自爹爹的安撫,咧開嘴笑了:“爹爹,我剛看了輿圖,這附近還是有大的州府的,我們要留下來嗎?”
蘇添選點點頭:“嗯,州府安排了住處的。到時候我白天需要外出,四處走訪,你們娘倆安心住下就是。”
“爹爹不信州府的匯報嗎?”
“不是不信,只是不能全信。若是全信州府官員的一面之詞,粉飾太平,那大夏看起來能千千萬萬年。還是我自己實地走訪一番,才更安心。”
“爹爹,我可以不住在州府安排的地方嗎?”
蘇夫人笑著問:“那莫兒想住哪兒?”
蘇小莫翻出輿圖,指著上面的一個小點兒:“我想住這里,這個小漁村。可以嗎?”
蘇夫人笑:“我倒是也想體驗一下漁女的生活,就是不知道,阿選你這邊……”
“那就住小漁村!到時我同州府知會一聲就是了。不過州府必定會派人保護你們,不要覺得不方便就是。”
落盞哈哈大笑:“好耶,我也可以做漁女啦。”
馬車先到了州府的公署,州府的官員都在外面迎接。
蘇添選先下了車,同他們一一見過,然后就說明了家眷想去漁村小住。
州府自然是不同意,兩廂拉扯了一番,還是沒能阻止,只好派了守衛跟著蘇家母女的馬車一起,第二天一早就去了漁村。
漁村比蘇小莫想象得要更大一些,住戶也不少,有二三十戶人家,全都是依靠打漁為生。
守衛們帶著蘇家母女,四處打聽有沒有空房子可以借住。
漁村的人,日常也見不到官兵,有些惶恐。
村正最后膽戰心驚地將人帶到村尾一處破舊的院子里,表示只有這里是空閑的,就是太破了些,實在是怠慢了貴人。
蘇小莫倒是很高興,房子只是很久沒有人居住了,有幾處漏雨,算不上特別破,而且還有院子,漁網也有,小木船也有。
當即表示,就是這里了,并且拿出銀錢,請村正幫忙找人修繕。
守衛們馬上表示:怎好讓蘇家出錢,這是州府的事,州府有責任給安排好。
蘇小莫婉拒了:“知府大人已經安排了住處,也花費了銀錢。不好讓官中再出錢的,這原本也是我們娘倆的私事,你們幫我們找到了這個居所,已經是盡到了職責,再不能多出無謂的開支了。”
守衛們有些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