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和繼父這次回鄉過年也是為了在家補辦場婚禮。他們經親戚介紹認識并生活在一起半年。母親說家里已經欠債好幾萬。繼父是個包工頭，還算有錢也愿意為我們花錢，所以她才嫁的。可是繼父家在農村，住的房子還是自己修起來的清水樓房。沒有裝修，家具簡陋的連個像樣的婚床都沒有。怎么看都不像有錢的樣子。“媽，他這樣的能有錢嗎？”“他雖然脾氣不好，但是人很實在，只要給錢供你們讀書就行”。媽媽回避著我質疑的眼神怯生生的說道。也許她也沒底氣確定繼父真的會為我們花錢吧。我還能說什么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一個自身都難保的孩子能做什么改變呢？“要不然我不讀書了，出去打工賺錢吧”。這是猶豫了很久才說出口的話。我本意是舍不得放棄學業的。要知道大姑的女兒我的表姐今年才考上大學。她是我們親戚之間第一個大學生。如今在省會城市里念書。頭兩天見過她，人變的更清秀更有氣質了，和我說起大城市的繁華，各種從沒有見過的新奇事物和大學生活的美好。令人十分羨慕也十分向往考上大學。但是這些都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目前只能考慮眼下的生活困境。也許出去賺錢減輕母親的負擔才是我的責任吧。“不是告訴過你至少要上完高中嗎？”“可是家里已經這么缺錢了……”“賺錢是大人的事，你先不要想這么多。”媽媽著急的勸說著希望打消我輟學的念頭。我便低著頭不再說什么。

婚禮只是簡單的在這清水房里貼上幾個大紅喜字，門口掛上兩個紅燈籠，屋里扎上紅綢帶，換了一床新的紅被褥，請了鄉里的吹鼓樂隊。邀請親戚朋友一起來吃個酒席。母親畫著淡妝，穿著紅色的新衣服和繼父的西裝很搭調。鞭炮聲和樂鼓聲傳遍整個村子，新人忙著接待賓客，十分熱鬧。弟弟不知道在哪里。可能和堂弟他們一起玩去了吧。我不喜歡熱鬧，獨自去樓上的房間躲著圖個清凈。這屋里也張貼著喜字，紅得有些刺眼，它提醒著我家庭成員的變化。提醒著我母親已經是其他男人的妻子了。以前母親還說過自己百年之后要和生父合葬，大約也是忘記了吧！我有些煩躁不安，焦躁的開始胡亂翻著桌上擺放的物品。隨手竟翻開了一本相冊。相冊年代久遠，大都是些繼父家的老照片，有他原來的妻子和兒女們生活在一起的留戀。沒多大意思。我繼續翻看著，直到我翻到母親與他的合照。他們手挽著手并肩依偎在一起。他們站在一起似乎透著一絲恩愛！母親和父親都沒有拍過這樣親昵的照片，我只見過父母結婚證上端端正正的合照。看著照片里那過分親昵的人是繼父不是父親我心里真不是滋味。一點也不能為母親感到高興，反而生出一股恨意。她這么快忘記生父了嗎？難道與繼父不是被迫才在一起的嗎？父親整整十五年的陪伴，從未與她爭吵過，對她那么溫柔，帶著她在城里安家落戶成為城里人。難道這些時光抵不過他們半年的恩愛嗎？他們竟然就那么柔情蜜意的站一起了。都變了，一切都變了，變的面目全非。什么親情，什么愛情，都變得荒誕可笑不堪一擊。我紅著眼眶，模糊著雙眼，瘋狂的記恨命運的殘忍。瘋狂的嫉妒他們。他們熱鬧恩愛的婚禮是建立在兒女的痛苦之上的。

這時表姐上樓找到我，“還以為你去哪了呢，找半天原來在這里。要開席了，趕緊下去吧。”我隨即收起相冊藏好心事和表姐一起下樓。我們坐在靠前排的一桌。這桌圍著都是大姑，表姐，弟弟，堂姐和母親這邊的親戚。我和弟弟挨著大姑身邊坐著，席間自顧自悻悻的夾菜吃飯沒參與親戚間的閑談。新娘新郎出來敬酒答謝，走到新郎三個孩子那一桌，大人們都應聲著要孩子們回禮并改口叫媽媽。他們倒是毫不遲疑就管我的母親叫媽媽了。怎么就叫的那么自然。他們沒有自己的親媽嗎？輪到我們這一桌，大姑也讓我和弟弟改口叫新郎爸爸。我和弟弟一起端著飲料舉杯。還沒等弟弟開口，我便冷冷說道“張叔叔，我是不會叫你爸爸的，我只有一個爸爸。”媽媽面露難色，尷尬的舉著酒杯，沒想到我會這樣掃他們的興。弟弟低著頭沉默不語。大姑趕忙打著圓場“這孩子，脾氣真倔。媽媽和張叔叔結婚后你們就是一家人，快改口叫爸爸”。“算了吧，她愛叫啥叫啥，叫叔叔也一樣。”張叔叔大方的笑笑。“你們吃好喝好！”說完和母親端著酒杯走向下一桌人群里。

他們結完婚隔一個星期就是年三十。我們一直住鄉下過完年才會回城里。繼父家是待不住的，我和弟弟去了大姑家里到了除夕才返回。

年夜飯是我和母親準備的，清蒸魚、紅燒雞、臘肉、香腸、家常菜，擺滿破舊的桌面，五個孩子兩個大人圍坐一起。繼父好喝酒，平日里穿著不甚講究，頭發和胡須雜亂無章。他喝多了話也多起來“玥玥，你不叫爸爸我不怪你，我的娃兒們也是媽媽死的早，都是苦命人，你這個做大姐的要和弟弟妹妹們搞好關系。我也一定把你和昊洋當親生的對待。”“你們的學費我會想盡辦法交齊。”他喝的面色潮紅，一盤花生米吃了大半。“謝謝張叔叔”我敷衍著。心想除了她大女兒已經早早下學沒讀書，我們一共四個孩子的學費也不是小數目。之前電話里聽母親談起以為他多有錢，如今看來會不會是喝多了故意在我們面前說大話呢，將來究竟怎樣也未可知。“張鑫，你和弟弟妹妹以后要聽玥玥姐的話，她是你們中的老大。”“過完年我和你們的媽媽帶著張鑫一起去外面賺錢，張蘭和張浩就跟玥玥、昊洋一起住城里讀書。”我看向母親，她附和著說“玥玥，你要帶好頭，照顧好蘭蘭和浩浩啊”。原來他們早就安排好了，沒有商量只有通知，不管我和弟弟心里樂不樂意接受。弟弟這一年多的時間里漸漸變的沉默寡言，很多時候都不表態全聽我和母親的安排。吃完飯我們看完春節聯歡晚會就各自回房間休息了。新的一年沒有多少期待和打算，但愿和新的弟弟妹妹們能相處無礙吧。

拜完年已經是正月初七了，我們七個人回到城里的家，三室一廳的屋子變得擁擠起來，今年收的壓歲錢被安排成一個月的生活費。母親在家里收拾起行李打算初九和繼父就又要到外地去。婆婆繼續被母親接過來照顧我們，她說我們沒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只能雇婆婆來家里，有個大人照看始終會放心點。母親實在太操勞了，事事為我們考慮周全，我唯有懂事聽話好好學習少給她添麻煩才能回報一二。母親把每個月的生活費都交給我管理并讓我記賬。她反復叮囑我不要亂花錢要有計劃的花錢，每個月會打一通電話回家問我家里的情況。當時長途電話費很貴幾十分鐘就是幾十塊錢。每月一通電話是我們唯一牽掛彼此聯系親情的方式。

又是離別的日子。在安排好我們這群孩子的生活之后大人就要遠行。看著背著沉重包袱拖著大包小包的母親我變得成熟起來，大人世界里的艱難險阻和生活不易是我還未觸及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