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夢吧。
夢中的裴寧,才5歲。偌大的花園里,6個身量一般大小的孩子嬉戲追逐相互打鬧,好生快樂。呦,姜照還是一個胖嘟嘟的小皇子呢。其他人呢?其他人是誰?看不清,看不清……
“娘娘,娘娘,起身了,今兒該給太后娘娘問安了。”
誰這么聒噪啊。裴寧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腦袋又昏又沉。
那個夢,是原主的記憶嗎?
“啊……”
裴寧煩躁地打了個哈欠,夸張地伸了伸懶腰,動作大到嚇了旁邊的小丫鬟一跳。
這,這,這是做什么?這動作如此無禮?罷了罷了,娘娘說了,昨晚腦子摔壞了。
身邊伺候的小丫頭,叫喜珠,是裴寧的陪嫁丫鬟,還有個小丫頭叫翠珠。喜珠沉穩知禮,翠珠機靈活潑。裴寧進宮時入住在長信宮,長信宮的主殿是永壽殿,太皇太后賞賜,美其名曰寓意好。皇帝又賜給裴寧一個掌宮小太監,會點武功,名叫祁連,這些都是她昨晚轟走皇帝姜照后知道的。
總而言之,裴寧是含著金湯勺出生的驕女,深得掌權太后喜歡,各種buff疊滿,一路火花帶閃電直奔皇后的位置徜徉而去。就是,死得早,嘖嘖。
裴寧假模假樣地惋惜一下,揉揉發懵的后腦勺,哈氣連天道:“喜珠啊,我這頭還是疼得很,能不能叫個太醫來給我看看。”
同志們!這可是私人醫生啊!可是太醫啊!這含金量,這就是赤裸裸的特權啊!
裴寧內心狂歡,哪知看喜珠先是一臉震驚,轉而哭喪著臉,開始抽抽嗒嗒道:“娘娘,您終于要看太醫了,自入宮以來,您身體一直不好,可就是不肯看太醫,連太醫署每月一次的請脈都免了,我和翠珠看著都心疼呢。”
“哎哎哎,行了行了。”裴寧心有戚戚,最受不了別人哭,趕忙制止,拉起喜珠的手撫慰道:“喜珠,我這身體倍棒吃嘛嘛香的,平常也用不著看太醫,這些日子辛苦你和翠珠了哈。”
呦,這小手真嫩,一看就是沒干過啥粗活累活的貼身金貴大丫頭。裴寧忍不住多捏了兩下這胖乎乎白嫩嫩的手。
“小姐,小姐!”喜珠激動地語無倫次,接著道:“您說什么呢!我和翠珠都知道,你不喜歡做這個娘娘,入宮這一年多來,您一直悶悶不樂,小姐,和老爺說說吧,我們不當這個娘娘了,您自小就向往游歷江湖,我們出宮吧,小姐。”
喜珠豆大的淚水撲簌簌地是真掉啊,裴寧想這要是珍珠該多好。
裴寧瞥見在梳妝臺上有一方藕色手帕,趕緊起身下床拿給喜珠擦臉。不擦不行啊,大鼻涕要過河了~
裴寧安慰道:“你小姐已經改頭換面,重新做人了,今日的你小姐是鈕祜祿小姐,你告訴翠珠,從今往后,咱都開開心心地活哈,能過一天是一天。”說到最后,底氣不足,聲音明顯沉悶了下來,這日子,究竟是不是夢,陸了了的身體怎么樣了,有人救她嗎?
裴寧就勢坐在梳妝臺上讓喜珠梳妝,銅鏡里的臉端莊大氣,右眼尾處一顆紅色的淚痣,讓眼波流轉間也生出了幾分小女人的嬌媚。
這臉,放到現代,得大把大把的人追吧。裴寧神游,轉而想到宮斗劇里的各種規矩,一瞬間心有抵觸,觍著臉不確定地問:“喜珠啊,這太后的安不用每日都請吧。”眼里飽含殷殷期待。
“自然不用每日都請,只不過昨兒太后娘娘剛宣旨要立您為皇后,今日理應要去謝安的。”喜珠梳妝的手藝極好,說話間就已梳好一個雍容大方的發髻。
喜珠接著說:“祁連已經去宣政殿盯著了,等太后娘娘下朝,咱們就起身去寧圣宮,怕您在太后宮里待的時間長,翠珠也早早就吩咐小廚房做了荷花酪,一會兒咱先吃點。”
“那咱們去給太后謝安,用不用準備什么東西,送點禮什么的?”裴寧問,畢竟拿人手短不是。
“咱們這點東西,太后娘娘哪里瞧得上。”喜珠鄙夷。
得,真省錢。
寧圣宮,紅門金頂,珊瑚長窗,倒是比裴寧的永壽殿簡單素凈得多。宮中未設香爐,反而在椅間墻下擺放著形狀各異大小相同的彩釉陶花盆,足足18個,牡丹、百合、芍藥,萱草,鳳仙各色花朵開得正艷,寒冬里綻放得妖異。
太后側身伏在小桌子上,酥手拄頭假寐,呼吸輕淺。身邊隨身伺候的容信姑姑,手握綠色納紗花蝶圖的團扇一起一伏規律地輕扇著。
一旁等候的裴寧,如坐針氈,大氣也不敢出,生怕弄出哪些輕微的響聲,驚擾了這位姜國垂簾聽政的上人。
屁股疼啊…也想回宮躺著啊…椅子太硬了,這個漂亮不中用的東西啊…
原本,來寧圣宮的路上,裴寧腦子里預想了不下八十個見太后的場面,搜腸刮肚想了一籮筐鮮亮的祝福詞,像萬福金安啦,圣體安康啦,太后千歲啦,千年王八萬年龜啦,長生不老啦,成精啦!
哪知見了太后,別說這漂亮話了,吐個字都算裴寧賺到了。
當時裴寧正欲躬身行禮,誰知太后皺著眉滿身威嚴之氣,不耐煩地擺擺手,直奔臥榻休憩。
裴寧只能在心里感嘆,上班不易啊,上班不易,太后上班都這德行。
太后娘娘長得美,眉宇間又帶著些英姿颯爽之氣,皮膚勝雪吹彈可破,看著也就三十出頭的年紀,玄色的衣服增添了幾分老成,金色的釵飾平添些許氣勢,這個女人不簡單啊,不簡單。
“看什么呢?看得這樣出神。”聲音婉婉,瑯瑯悅耳。
我嘞個親娘嘞,可算說話了。
裴寧趕緊起身行禮,低著頭道:“臣妾只是看太后娘娘好看,像天上的仙子,即使面有愁態,可也似嬌花照水,臣妾這里祝太后娘娘圣體安康,福壽喜樂。”
我嘞個親娘嘞,我這辛辛苦苦準備了一大早上的漂亮話,終于說出口了!爽!
太后聽后微微笑著,綿軟的身子稍稍坐直了些。一旁的容信見狀微笑點頭,收起扇子后退兩步,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你這孩子倒是比往日活潑了些。”太后開口說道,眉眼彎彎,慈祥地瞧著裴寧,看得仔細。
活潑嗎?這就活潑了?那我再溫柔點?
裴寧看似拘謹地站著,抬頭還給太后一個燦爛的笑容,笑瞇瞇地,不說話。
太后笑著招手,道:“來,快來,上哀家這里坐。”
裴寧慢慢走上前,心里屬實緊張,畢竟被這么個人物盯著,渾身都有點不自在。
只見太后緩緩伸手,搭上裴寧的手,就勢引導裴寧在身邊坐下,又一只手搭上裴寧的手背,好像家里慈祥的長輩,笑著道:“一路過來累了吧,還好,這手倒是熱乎著,哀家還怕外面的寒風吹著你呢。”
能不熱嗎,外面寒冬凜冽,你這宮里溫暖如春。同志們,這就是剝削啊,是我靠山的力量啊!
裴寧低著頭輕聲細語道:“是臣妾見著太后娘娘高興,心里熱乎著呢。”
太后微微一愣,似乎沒料到裴寧會這樣說話,側著頭左瞧右瞧。
看著沒什么變化啊,可感覺怎么不一樣了呢,遲疑眨眼間,太后又恢復了滿臉笑容,柔聲道:“你這孩子就會說好聽的讓哀家高興,也是要做皇后的人了,得學著替哀家分憂啊。”
不想分憂,只想享受,裴寧尷尬地賠笑。
太后接著說道:“今日朝堂,眾大臣對哀家的立后之舉頗為微詞,說你孤傲,沒有一國之母的典范;說后宮凋零,只有你和喬婕妤兩個人,皇家無子嗣,日后恐有大患。哀家迫于無奈,只能宣布冊后典禮后舉行選秀大典,你父親怕后宮人多,你心中不悅,哀家看著朝上有些不高興,這皇帝對哀家的決定也不高興,你瞧瞧,哀家倒里外不是人了。哀家也是為了朝局穩定,皇家子嗣綿延啊,寧寧,你還要替哀家多說和說和啊。”
哪個大臣說的,拖出去砍了!等等,什么!后宮就我和喬婕妤兩個人?那還斗個屁,狗皇帝可真是對喬婕妤一往情深啊,一往情深深幾許,載不動許多愁呀。
“臣妾怎會不悅,臣妾也想皇家子嗣繁盛綿延,太后皇帝身體康健,至于我父親,”裴寧穩了穩心神道:“我父親對太后娘娘忠心耿耿,一心只為姜國繁榮昌盛,絕不會不高興的。”
“既是如此,那選秀大典就由你來操辦吧,也讓大臣們看看你的鳳儀氣度。”太后不容置喙地說道。
啊?是不是有點草率了?裴寧內心山風呼嘯,按我10年勤工儉學的經驗,上司一句話,下屬跑斷腿啊……
裴寧笑嘻嘻趕緊說道:“臣妾謝過太后娘娘,不如我和喬婕妤一起操辦選秀大典吧。”
“哦~你向來不待見喬婕妤,今日怎么轉了性了?”太后狐疑。
廢話,我一個接受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人,哪會操持什么選秀大典。
裴寧按捺住正要翻的白眼,恭謹地說道:“臣妾是想著,若我和喬婕妤一起操辦,也是向天下昭示太后娘娘教導有方,皇帝后宮和睦。”
“難得你想這么多,那便依你吧。”
回到自己的宮殿,裴寧已累得癱倒在臥榻上,房里彌漫的檀香,熏得裴寧昏昏欲睡。喜珠在旁心疼地給裴寧捏腿,翠珠在前溫茶,動作有條不紊。小爐中的火炭燒得正旺,溫盞里的清水緩緩冒著熱氣。
裴寧仰天長嘆,欲哭無淚,心中默默可憐自己。
老天爺呀,心力交瘁呀,沒人告訴我和太后說話這么累人啊。
翠珠將剛剛泡好的茶水放到臥榻上的小桌子,手指腹燙得發紅也全然不覺。
翠珠道:“娘娘,太醫署今兒是李太醫的徒弟齊玉當值,稍后他就來為您請脈。”
哦,這是個實習生啊,裴寧心想,并未表態。
翠珠接著道:“聽說這齊玉一表人才,才氣無雙,自小便被收養在李太醫家里,后去終南山問道三年,回來一舉考進太醫署,當時啊,他才18歲呢。”說話間眉宇偶爾流露出女孩家特有的羞澀。
哦,這是個關系戶啊,裴寧斜眼鄙夷。
休憩間,祁連進屋稟告齊玉太醫來了,帶進外面一股風寒。
裴寧坐直身子,也學著太后一般假寐,順便不經意將手中的暖爐遞給祁連,祁連微微一愣,身子瞬間矮下三分,瞥了眼裴寧的臉色,低著頭默默收下暖爐。
齊太醫果然是儀表堂堂,醫術精湛,搭脈凝神不過須臾,便知脈位不浮不沉,尺脈沉取有力,只道裴寧身體康健,并無大概,只是睡眠多夢,神思不寧,開了些活血化瘀鎮驚安神的方子,便由翠珠送出了寢殿。
一上午的折騰,起得又早,裴寧實在撐不住,靠在長枕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位娘娘,似乎和傳聞中不太一樣呢。
宮墻長長,齊玉走在平整的石子路上,若有所思地想。
太醫署,齊玉遠遠便望見李太醫負手立于門前,一身風霜,嚴肅莊重,趕忙小跑幾步上前,心中大為疑惑,今日不是休沐日嗎?怎么來太醫署了。
齊玉跑到李太醫面前時微微有些氣喘,不顧其他,趕緊作禮道:“師父今日怎么來了?”
“聽說你去給裴貴妃診脈了。”李太醫瞇著眼,聲音有些陰沉顫抖。
“是,今日裴貴妃身邊的祁連來請,說是貴妃有些頭疼,本欲請師父看的,可師父不在,便由我去了,還請師父恕罪。”
“可有診出什么?”聲音陡然激動起來。
“貴妃只是神思不寧,開了些鎮靜安神的方子。”
“還有呢?”
“再無其他。”齊玉心中微微有些訝異,師父這是緊張了嗎。
李太醫還想再問,再確定,下頜微昂間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盯了齊玉半晌,才緩緩開口道:“齊玉,在這宮里當差,你要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是。”齊玉低頭答應,再不敢抬頭。
遠處天空陰云密布,大片大片的云像個巨大的烏黑罩子,寒風蕭蕭作響,怕是又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