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易寒非一早便去了公廨,許嵐倒是被他喂了兩口粥,又懶懶地縮回被子里,連枝進來稟報:“王后娘娘,西洲安夫人、安小姐求見。”
許嵐有些意外,“安夫人?安小姐?”
“是娘娘的舅母和表妹。”
“讓她們進來,前廳招待。”許嵐大概已經猜到她們的來意,她不緊不慢地起身,琴瑟、和鳴伺候梳洗。
前廳里,連枝已經上好了茶,安夫人和安落沉默著坐著,連茶都沒動。
許嵐悠悠踏進門檻,看見兩人挺憔悴的,和記憶中差別有些大。
“參見王后娘娘。”兩人居然恭恭敬敬向她行禮。
她點點頭,“坐吧,你們不是被禁足了嗎?”
“是王上準許我們來的。”安夫人不自在地看著許嵐,別扭著開口:“娘娘,你舅舅他已經下不了床了,他已經得到報應了,你幫他求求情好不好?王上不肯留他的命,可他是你舅舅啊,是他把你養大的,你能有今日,也是他把你嫁過來的。”
“是呀,養本宮這些年就把芙蓉埋在本宮身邊了,把本宮嫁過來卻要殺本宮的夫君,王上被追入轉圜山時,淮南正被紅土洲偷襲,西洲也來進犯,還綁走本宮,置本宮于險境之中,他做的這些事,哪一件不該死?”許嵐面帶微笑,然而目光泛著冷意,淡淡開口。
“可他是你親舅舅啊,過去我待你不算好,可他卻是關心你的,你跟他要什么,他都會給你的,他顧念著你娘,錦衣玉食的將你養大,又疼你,你能不能也顧念著你娘,留你娘唯一的哥哥一條生路?”安夫人乞求道。
安落此時也開口:“表姐,知道你醒了我就放心了。之前都是我的錯,是我鬼迷心竅,是我執迷不悟,我不敢求你原諒,只求你給我爹留一條活路,給桓風哥哥留一條活路,我愿自己以死謝罪,決不讓你和王上沾上我的血。”
“落兒!要死就讓我死吧,都是我不好,我總教你去壓別人一頭,總讓你事事碾壓別人,都是娘不好。”
安夫人沒忍住淚水,她往地上一跪,朝著許嵐說:“嵐兮,是我從前待你不好,你舅舅和表妹從來沒想過害你,我替她們死,求你了,就當我高燦燦求你了。”
“娘,你起來,只有我死,他們才會消氣的。”安落趕緊去拉她。
看著一向高傲的人,如今卑微地跪在她面前,許嵐并不覺得爽,因為需要她道歉的人是真正的許嵐兮,可許嵐兮已經死了。
她讓蠻蠻把高燦燦扶起來,這是她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從前只是聽說她是西洲主母,也是咸都高家的掌上明珠,卻不知名字。
“舅母和舅舅感情甚篤,他日后只能癱在床上,安家已經是庶民,你十指不沾陽春水,真愿意每日照顧他?何況他自己想活嗎?為什么不讓他就這么走呢?”
“你舅舅從未納妾,就算一生無子也不納妾,他待我情深義重,我該投桃報李,否則枉為人了,何況他最沉得住氣,不會求死的。”高燦燦擦了擦眼淚。
許嵐居然還有點感動,她說道:“舅舅畢竟養我一場,我自然會為他求情的。”
“嵐兮,我就知道你不是狠心之人,你放心,以后我和你舅舅絕對不會再出現在你和王上面前礙你們的眼。”
安落難為情地看向許嵐,“表姐,能不能讓王上放過桓風哥哥,他可以自廢武功,哪怕終生監禁,但求以我一命換他一命。”
“不是我不想救他,而是他自己不想救自己,他向王上承諾,一旦你養好身體,他便自戕。王上給了他機會,讓他寫下楚氏的罪狀向天下人認錯,就可以放你們歸隱田園,是他不肯。”
“他,他并未跟我說過。”
“看來他是為了楚氏的面子,死不悔改了。”許嵐無奈道。
“我會去勸他的,王上不就是想要楚氏遺臭萬年嗎?桓風哥哥不肯背叛祖宗,也是人之常情,再給我些時日,我一定能讓你們滿意的。”
許嵐也是看了許多史書的,無論正史還是野史,她都能說上一二。她不悅道:“你和楚桓風是當真不知還是嘴硬?前朝本就是打著當年西楚王朝舊部的旗號建立的,可真正的項氏后裔發現他們是被楚氏當做傀儡,不甘受辱,當街自刎了,不會以為過了百年,天下人就都忘了吧?”
“你說的不過是捕風捉影,楚姓是他們的國姓,從前他們未必不姓項。”
“這就得問楚桓風了?難道他的祖先明明姓楚,還會代代相傳告訴他,他其實姓項嗎?回去翻翻族譜吧。何況又不止此事,楚氏雖有些功績,但過大于功,造下的罪孽怎么寫,叫楚桓風自己掂量掂量,誰在位誰擔責,這樣總有一兩個能干凈些吧?讓他寫是給他個機會,他不寫,有的是別人寫,到時候就怨不得旁人添油加醋了。”許嵐氣勢洶洶身體前傾著說話,說到最后歪了歪頭。
安落從來沒有見過許嵐這一面,也不敢相信她能說出這種話,“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來淮南兩年不到,竟然跟他學了幾分像。”
“謬贊了。”許嵐只是微微一笑。
“古墓的事,我對不住你,對不住所有人,你還能留我性命,是我沒想到的。”
聞言許嵐冷了臉:“你知道我是怎么過來的嗎?你知道我在暗無天日的地方是如何度日如年嗎?別以為我放過你了,你和楚桓風永遠都會活在監視之下。”
安落愣了愣,又問道:“你說你可以預測未來,此事是真的還是那日騙我的?”
“當然是騙你的。你自詡天之驕女,我若不說是我偷了你的,你肯定不信。我騙你就是利用你想知道真相的迫切之心,把江信送走罷了。”許嵐語氣平平地說。
安落握緊了拳頭,“那裴町到底窺見了什么天機?才會導致那墓穴坍塌?”
“既是天機,我又怎么知道?”
“當時你不過說了一句話,便地動山搖,我不信你不知道。”
“別說我不知道,就是我知道,我不想告訴你,你又能拿我怎么樣?”許嵐挑眉,威脅道,“你話這么多,留著回去好好勸勸楚桓風吧,再有下次,日后便不必再開口了。”
安落瞬間閉了嘴,她確實拿她沒辦法,偏偏那日在山上雷聲轟鳴,她沒聽清楚她說了什么。
“娘娘別生氣,落兒只是一時心急,并無冒犯之意。”高燦燦拉了拉安落。
許嵐悠悠起身,“連枝,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