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之上,有三種相逢。
一種是摯友相見,涕泗橫流。一種是愁人相見,分外眼紅。一種是半生相恨,他日相逢,世事浮沉,一笑涕恩仇。
“話說這武松回到家中啊……”
說書人的聲漸遠(yuǎn),身著樸素布衣的少年背著書囊,穿行于煙雨朦朧之中。少年步伐倒不急,有種閑庭漫步的悠閑,也有些煙雨任平生的瀟灑。
包子鋪、小酒館、大當(dāng)鋪……這一切新奇實物讓初出茅廬的少年充滿好奇,以至于忘記看路,一頭撞向面前的圓肚子。
“誒呦喂!你這人怎么不看路!我告訴你!我這肚子上可有傷!你這么一創(chuàng),舊傷復(fù)發(fā)了!我看你也不像有錢的樣子,來我們翠暖閣跑上一個月腿,也算便宜你了!”
窮酸書生李望舒初出茅廬,哪里見過這陣仗。在原地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呆愣住了。
周遭一圈人也知是敲詐,卻無一人上前幫忙。就在那胖子要拉扯李望舒進(jìn)那翠暖閣時,跑出來個小女孩,小女孩身后還跟著個丫鬟。
“喂!大胖子!放開那個男孩!”那女孩跑來就咬了一下那胖子得手,疼的他后退兩步,然后拉上李望舒轉(zhuǎn)頭就跑。
穿行在黛瓦白墻的江南煙雨之間。
“其實啊,還有這第四種相逢。前世兩個相愛相恨,糾纏很深的人啊,在今生相遇。看似初遇啊,實際上已經(jīng)算是相逢了……就說這潘……”
說書先生的聲音近而忽遠(yuǎn),跑到那抑揚頓挫的聲音完全消失,小姑娘才停下來。
“方才感謝姑娘搭救,我叫李望舒,通州人。”
“哎呀,你這人說話怎么儒里儒氣的,和我爹爹一樣。江湖相逢,自然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啦。”
那姑娘手刀胡亂揮舞,李望舒連連后退。
“對了,敢問姑娘芳名?”
“我叫吳葳蕤(wēiruí),但是葳蕤這兩個字可難寫寫啦,所以你叫我小蕊就好。”
“好,那么多謝小蕊姑娘出手相救。”
“那,你打算拿什么報答我呢?”吳葳蕤的大眼睛盯著李望舒,那澄澈的大眼睛使李望舒有些慌張。
“小子身無分文,只有這書囊里幾本書。”李望舒打開書囊,五本舊書現(xiàn)于眼前。雖舊但保存的很細(xì)心。
“讓我看看你都看些什么書。”說著吳葳蕤翻看起書名,什么《四書五經(jīng)集注》、《朱子講經(jīng)錄》、《儒道淵源》、《古今通鑒細(xì)究》。而最后一本叫做“天下江湖人物通鑒”。
“誒?你還看這個,這個蠻有意思,借我看看。”
“小蕊姑娘,君對小子雖有大恩,但此書是家父托終之物,還請姑娘通情。”
“嗯,那這樣吧。我把書和你都帶回府上吧!”
“萬萬不可,你我男女有別。怎可肆意去往姑娘家。”
“你不跟我去,我就不還你咯。”
“誒別別別,我去便是了。”
這是剛才跟著吳葳蕤的那個丫鬟才氣喘吁吁地跑來:“主子!可算找到您了!吳老爺發(fā)現(xiàn)您不見了,正滿城找您呢。”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我這就回去。喏,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貼身丫鬟,喚她素衣便可。”
吳王府內(nèi)。
“老爺,小姐回來了。還……”
“說!”
“小姐帶回來個書生。”
“書生?叫她們過來”
“是,老爺。”下人退后三步,轉(zhuǎn)身離去。
正廳堂內(nèi),長幾縱橫,紅椅居奇正中。落座其上的,正是江南三州總督軍、又是當(dāng)今受封的淮南王吳景昱。
吳葳蕤大搖大擺地走進(jìn)大唐來,后面畏畏縮縮跟著丫鬟素衣,素衣后面畏畏縮縮跟著李望舒。三人一行,管家綴其后。
吳葳蕤兩手叉腰站定,老管家躬身行至吳景昱身旁。
“這小子是誰?”
“我收的書童,通州的舉人!”
“哦?”
李望舒不知何時早已跪地,從《四書五經(jīng)集注》中抽出一張折了三番的紙。雙手呈上。
吳景昱示意,管家接過那紙。只見字樣“皇恩浩蕩,天下秋舉。盛興十三年,通州南路縣李望舒中舉人。以此榜為證。”印章是通州知州。
“看來你還不知道通州發(fā)生了什么。也罷,何管家,帶他去北偏房登記。”
“是,老爺。”
北偏房內(nèi)。
“姓名?”
“李望舒,晴夜遙相似,秋堂對望舒的望舒。”
“年歲?”
“至八月十五滿十六周歲。”
“籍貫?”
“通州南路縣田灃村。”
“好,你先到門外等待,待老爺叮嚀后再給你騰屋子。”
回到正廳堂,小姑娘正質(zhì)問他爹爹:“爹爹,那翠暖閣坑蒙拐騙,你為何不管?非要管我這見義勇為!”
“小蕊啊,不是爹爹不想管。你要知道,爹爹這政務(wù)都披星戴月在處理,哪來心思去管著煙紅酒綠啊。”
“那你吧吳王令給我,我?guī)Т魇迨逅麄內(nèi)ナ帐澳谴渑w!”
“誒呦我的小乖乖,你看爹答應(yīng)你納這書童的份上,不胡鬧了好不好?”
吳葳蕤嘟起小嘴,雙手交叉在胸前,“那你必須在答應(yīng)我一個要求,我也要參加科舉!”
“啊,這……讀書是好事,可是自古以來女子不入仕途。”
“為什么!”
這可把吳景昱難住了,總不能對小娃娃上綱上線,提什么三綱五常吧,她才十三歲。
“因為……”吳景昱一咬牙,大不了答應(yīng)她,過段時間興頭過了就不去了,“好吧,爹答應(yīng)你。”
吳葳蕤跳起來,正巧管家路過。“誒呦小姐,你可小心些。”
“老爺,那少年,安置哪間屋子呢。”
“書房吧,那地方清凈適合讀書。讓他給蕊蕊做伴讀,一個月?lián)苁畠摄~錢。”
自此,江南煙雨吳王府,便總是能穿來書聲瑯瑯。吳景昱時常路過的書房窗前,見女兒目光如熾、目不窺園,漸漸的從活脫脫一瘋丫頭到現(xiàn)在的亭亭玉立,也饒是欣慰。
心中更是對李望舒起了愛才之心。雖同為吳王府的下人,眾人對李望舒卻是敬重有加,并不因為他是舉人,更多的是李望舒對各人的敬重。
就這樣冬去春來,李望舒虛歲十七,已是書生意氣的青年。自七歲讀書以來,已經(jīng)過了十個年頭,望著春燕南歸,他的赤子之心也欲越出這三尺白墻,一展鴻鵠之志。
只是,吳葳蕤似乎并不想讓他離去。
盛興十四年春,塞外來報,北戎韃臘族入侵邊關(guān)。堯朝難敵,在前線節(jié)節(jié)敗退。四月初四,戰(zhàn)火燒至長安城。
“吳叔叔,故都告急!男兒何不帶吳鉤?我雖弱冠,然身健全,非老弱殘軀,仍能上馬殺敵!請吳叔叔準(zhǔn)許我加入淮南軍!”
吳景昱膝下無子,經(jīng)此半年,早已將李望舒視若己出。無奈政務(wù)操勞,已早生華發(fā),遲遲未提收義子之意。
“去便是,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yuǎn)。告別完后,讓何管家備車送你出城。”
“李望舒跪倒在地,吳叔叔,大恩不言謝。您的關(guān)照我會鐫刻在心!”
“去吧。”吳景昱看著李望舒離去的背影,突然想起自己年輕時,東都禍亂,天下募兵,共擊叛賊。但是卻被父親發(fā)現(xiàn),家法伺候一頓,如今年事漸高,早已蹉跎了報過之心,只盼足下親人皆安,座下百姓安居樂業(yè)。
而這李望舒,讓吳景昱再燃起了一絲鳶飛戾天之意。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fā)唱黃雞。
李望舒覺得不給吳葳蕤告別了。
留下一頁書信,并無數(shù)字,寥寥一首詩:
“庭中栽棵芳菲樹,綠葉新發(fā)滋其華。攀條折榮袖盈香,路遠(yuǎn)莫至遺所思。”
自是桃花和春淚,獨留空閨惆悵。